天风灵舆虽然名之为舆，却是一柄剑的形态。
仙逸神造是修真界专门用来称呼那些品阶未及仙神，但在某一方面的效果登峰造极，独步修真界的法宝。比如至今仍旧位列藏锋阁剑榜之首，昔年南溟尊主的佩剑，沉鳞。
真正的天风灵舆曾经是仙逸神造中唯一可以复数炼制的法宝，在得到昔年羁羽剑主全部铸造传承，有仙铸称号的顾行止失踪于西州之后，玄清剑派便失去了炼制真正天风灵舆的能力，只能制造仿制品。
至于那位青衣法修交给照羽的，便是当年修真界四大炼器师之一顾行止亲手炼制的仙逸神造。
朝灵渊对天风灵舆是初次接触，但对仙逸神造却是无比了解。
而天风灵舆被称之为仙逸神造，便是因为它的速度天下无双。
一旦速度催动到极致，只需要三日便可以从玄清剑派到横连山脉，足以穿越空间乱流。这是曾经仙魔第二战未启，天风灵舆第一次出现修真界时，藏锋阁鉴定师给出的结果。
当年仙魔第二战，叶秋瓷能在前往玄清剑派的途中及时调转方向赶回横连战场，阻拦借空间裂缝来到前线的魔族，便是以一件仙逸神造为代价。
只不过过于极致的速度，便需要足够强大的灵识去控制，非是叶秋瓷这等灵识强大心性坚定的修士不能掌握。这种速度等于将天风灵舆当作一次性消耗品，更有可能在空间不稳定的修真界一头撞进空间缝隙。
以天风灵舆的速度，若是来不及寻找到在空间缝隙中的出口，便会彻底迷失于虚空。所以非必要时刻，天风灵舆往往是处于常规形态。
但即便是寻常的速度，也足以称道。连朝灵渊坐在天风灵舆中，都有些意外这件仙逸神造的不凡。
若是以越清辉的御剑速度来计算，从苦槐山与天澜城，日夜不歇，也需要一月时间。而用天风灵舆，便是朝发夕至，一日之功。
“只是消耗太大，维护也麻烦，若非是为了尽快到天澜，我会劝两位前辈御剑。”越清辉抱着小远苦恼地说道，“这该是我们剑宗所需要承担的开销，前辈两人本不必拘泥名义。”
如今天风灵舆归属权先是到了照羽手中，却被照羽转送给朝灵渊，萼绿华自然不会再来支付所需要的灵珠。
小远便是鬼童，这名字是朝灵渊取的。
既然前尘尽忘，罪愆洗涤，只余新魂。念及自己曾经在中州留下的一段因缘，朝灵渊默许了他逃避过往，只做一个懵懂不谙世事的童子，没有对越清辉道破他的身份。
作为天风灵舆中其余三人实际上的连接者，照羽却没有这个自觉。他一上灵舆便看中镌刻有聚灵法阵的练功房，再也没有出来过。
此时的琴房内便只有朝灵渊、越清辉和小远在。
朝灵渊盘坐在越清辉对面的蒲团上，正拿着理清操的琴重新上漆。
这把琴断了承露不说，表面具有致幻效果的低徊草漆也被震散，如今看起来斑驳可怜，让人惋惜宝器蒙尘。而朝灵渊趁这一日的路程来修琴，则是因为接下来会有这架琴的用武之地。
羁羽剑已出，风云将动。
朝灵渊只需要花很小的一部分神识就可以维持天风灵舆的运行，更多的心思还是放在这架名为“风流渺”的琴上。他粗通曲乐，也懂炼器，但对丝弦之类的灵器涉猎不多。
所幸一法通则百法通，对他而言这并不难。反而在修琴的过程中，开始惋惜这把琴落在之前的理清操手里，实在是浪费。
越清辉心中意外这位朝前辈的灵识水平。这一趟苦槐山之行所认识的两位前辈，似乎都不是寻常人物。修真界果真是广袤之地，藏龙卧虎之辈不胜其数。
他熟练地一手抱着小远哄着喂华叶清露，助其稳定魂体；一边操控夕照剑以调漆来磨练控剑能力，还能与朝灵渊聊起关于修真界与剑宗的事情。
对于修士而言一心多用再是简单不过。
“身外之物不必吝惜。我这人最喜欢热闹，既然四方剑会有大热闹，我自然也想今早看到。”朝灵渊笑道，“何况你们赠物与照羽，他又转交于我，倒是我得了大便宜。”
仙逸神造级别的天风灵舆，想来玄清剑派也不剩多少了。
否则当初那一战，思远道依旧会是琨瑶的小师叔祖，如何会成为今日这副模样？朝灵渊漫不经心地看了小远一眼，又将目光落在那盘漫草漆上。
漫草漆有定心之效。
“前辈与师……与照羽前辈同出同行，自然不分彼此。说来，有天风灵舆在手，两位前辈想去其它州海游历也就方便了。”越清辉道。
少年剑修对自家出品的灵与满是自豪：“前辈应该知道，五州屏障的本质是天地灵气浓度提升以后，其余元气都被挤压空间，不得不流淌到灵气稀薄的洲海交界处，最终造成元气汇流，构成难越屏障。而天风灵舆最大的优势就在于它的速度足够穿越乱流屏障。”
天风灵舆完全可以达到意念所至，舟舆随行的程度。放在朝灵渊与照羽这等境界极高的人手中，往往能够发挥出旁人意想不到的妙用。
如今玄清剑派能够大手笔地推动修盟在整个中州建立阵法以应对空间裂缝，大概与天风灵舆有相当密切的关联。朝灵渊想到了中州某几处秘境遗迹。
“顾行止被称为仙铸，确实名副其实。”朝灵渊如是道。
“我来到剑宗的时候，五师叔祖就已经不在了。但听师门里的人说，当初连祖师也夸赞过五师叔祖乃是旷世逸才。”越清辉是玄清剑派琨瑶一脉出身，顾行止是他的五师叔祖；而琨瑶的祖师，自然便是前任羁羽剑主，照北极。
传言中的照北极性情冷淡，讷于言而敏于行，能得他一句赞许，足以入天下人之眼。何况是旷世逸才这等评语——照北极本身就是灵寂时代空前绝后的存在。
但若是顾行止，确实担得起这句话。
“我听说琨瑶六子中有一剑并未陨落，但久未现世，不知真假。”朝灵渊忽然道。
当初的照北极有七个弟子，除却早早陨落的那一个，其余六人各有各的机遇遭逢，每个都是修真界数一数二的风流人物。
对于朝灵渊所言，越清辉自然而然地想到了一个人：“六师叔祖确实尚在人世。只是她老人家闭关已久，除了她的真传弟子，连师尊也难有机会见一面。不过六师叔祖很关心小辈。”
越清辉露出浅而羞涩的笑容：“之前那道“悲”之剑意，便是六师叔祖特意出手相助。”
江晚予，玄清剑派如今辈分最高的几位太上长老之一。剑画双五境的多情剑主，同时也是昔年“剑痴”楚歌遗留佩剑的现任持有者。
那道剑意是至悲之念，但寄留在越清辉身上时，却会让他感觉到了幼年时被母亲抚摸头顶的温柔。
朝灵渊想问的并非江晚予，而是另一柄琨瑶剑。
当年照北极留下的真传弟子，至今在世的，并非只剩下一个江晚予。
但他看出越清辉或许是不知，或许是下意识避开，大概不会透露他想要的讯息，便没有纠缠这个话题：“龙山道观是怎样的宗门？”
道天尺本是龙山道观的重宝。
龙山道观既然拥有道天尺这等道脉至高宝物，自然也会有足够实力参加四方剑会的人物。
至于道天尺的来历，方才小远磕磕绊绊地解释了过程。
他初醒时意识混沌，在中州四处漂游。避人而行，偶然遇见了一个鹤发苍颜的老道士。
老道士寿元将尽，即将羽化。遇见他也没有喊打喊杀，而是在最后的时间里，为他念了三个月的道经，又将道天尺赠予他。
这件事让越清辉觉得惊讶，却也敬佩。
只是他依旧不懂，渡化一个鬼魂是一件好事，但为什么连道天尺也要赠出？毕竟道天尺乃是师门重宝，若是玄渚道人还在世，能够压得住龙山道观的异议，自然也不会有什么大问题。但毕竟玄渚道人已经仙逝了，以他的阅历，莫非不懂这样无人见证的赠予，会为龙山道观与小远带来怎样的矛盾吗？
——道天尺与龙山道观断了联系的事情，道脉中人都有耳闻，他自然知道道天尺旧主乃是玄渚道人。鹤发苍颜，也符合玄渚道人的形象。玄渚道人也是经历过仙魔之战的人物，正因为在战中伤了本源，所以才会寿元大损，露出老态。
朝灵渊在鬼提到玄渚道人的时候就已经知道原因。
道天尺足够掩盖小远体内弱水剑灵的气息。当时玄渚道人与小远的相遇定然不和平，只不过经历过仙魔之战的玄渚道人认出了小远的来历，所以他顺应本心，选择救，而非杀。
道天尺可以掩盖小远身上的鬼气与罪孽，也只有如照羽这等存在，可以一眼看出他的问题。若非当日照羽一箭引动道天尺，江凌师姐妹即便灵觉敏锐，也难以注意到此鬼的存在。
玄渚道人不仅仅是要救，还希望弱水剑主可以回归仙道。哪怕要有隐瞒。
朝灵渊问道：“还记得他为你念了什么道经吗？”
小远背了一段。
“夫人神好清，而心扰之；人心好静，而欲牵之。常能遣其欲，而心自静；澄其心，而神自清；自然六欲不生，三毒消灭。*”
朝灵渊顿时了然。
小远出现在照羽面前的时候，虽然依旧被鬼王咒令压制本源，却没有与他身上罪孽相匹配的凶恶。这本不符合常理。但这不符合常理的事情，能够让他在还没有红莲业火克制杀心的照羽手中留下性命。
寻常的诵经沉心自然做不到压制恶鬼本性。
但一个修为高深的道修，用性命去渡化恶鬼，不可能便成了可能。便如当年思远道生前最后一剑，同样是为救，而非为杀。那一剑所救者甚众。
一啄一饮，皆是定数。
朝灵渊的语气变得温和：“这是《常清静经》，以后每日都要背诵十二遍，可记住了？”
小远茫然却乖巧地点点头。他对朝灵渊有本能的忌惮，但照羽信任的人，他也会信任。
可是朝灵渊他们能相信这个故事，失去长老与至宝的龙山道观却并不一定能接受。
毕竟陈述者是一个曾被业火灼魂的鬼族。
这便需要有合适的人去交涉。
“可惜我与龙山道观素无交谊，否则以物易物当也可行。”朝灵渊道，“清辉可知其现任观主的脾性如何？”
越清辉摸了摸夕照剑，自告奋勇道：“前辈不必担忧，龙山道观是讲道理的宗门，其观主亦是德高望重之人。只要解释清楚，他们会让道天尺留在小远身边的。前辈若是不嫌弃，到了天澜城后就让晚辈去交涉吧。”
他虽然是个一心修行的剑修，但是在修盟待得久了，自然也懂得一些人情世故。
朝灵渊微微思索，而后道：“毕竟是镇观道器，小远是阿羽的弟子，受玄渚道人救命之恩，赠宝之谊，因果已深。于情于理该有补偿。我这里有一件法宝，名为‘万召玄雷令’，上有修真时代万法仙宗的独门召雷咒语，清辉觉得龙山道观可愿接受这个补偿？”
越清辉一怔：“前辈所言可是逸品令牌，有万钧雷霆之力的‘万召玄雷令’？”
朝灵渊点头。
少年人神色顿时无比轻松道：“前辈若是舍得，那龙山道观定然会收下这件大礼。前辈或许不清楚，这龙山道观便是以制符咒与道令起家的，本是中州有名的制令宗门。可惜之前大战，门中诸多中坚与长老皆陨落，包括相当一部分不传之秘也就此消失在战火中。这‘万召玄雷令’，对于龙山道观而言，可谓是关乎道统传承。”
“只是这令牌亦是宝物，前辈不必勉强。”
他信照羽，所以信朝灵渊，也信小远所言不虚。玄清剑派之人向来护短，越清辉自然也是如此。此时此刻的言谈就偏向了他们这边。
何况龙山道观本就欠玄清剑派一个人情。这份人情，若是羁羽剑传人要讨，是再顺理成章不过的事情。
“外物而已，若能换得因果两清也是好事。小远毕竟是鬼族，太多的因果对他有害无益。”
听闻此言，越清辉于是没有再说什么。
朝灵渊微微一笑。
越清辉毕竟是痴于剑的剑修。
其实这件事既然将会在天下剑者云集的天澜城发生，那么龙山道观本质上讲不讲道理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龙山道观信不信玄清剑派。
这个信，是信服。
玄清剑派自诞生起便是仙道魁首，强势不容侵犯，哪怕因道统之故，并不喜欢与人争，但既然在那个位置，便不得不争。
自然就会有很多明里暗里的敌人。
所以要以剑服人，所以以理服人。
但归根到底，在修真界，仍旧是以实力服人。
如今玄清剑派门人弟子青黄不接，隐隐有衰落之兆。方才苦槐山上那些修盟修士的引导言论，放在多年前，自然不会发生。如今既然发生了，便能从中窥见修盟其它成员的态度。
毕竟能放在玄清剑派队伍里的人，自然是出身于那些与玄清剑派起码曾经是交好的宗门势力与散修门下。
连那些人都对玄清剑派不似当年，可想而知玄清剑派如今的处境，是何等如履薄冰，只需一步错便有倾覆之危。
而龙山道观这等属于道脉的宗门，一方面代表道脉其他势力的态度，一方面也能借此事，看看有没有人会跳出来，唱一场大戏。
那道“万召玄雷令”，则是一个保障。
毕竟是玄清剑派，总不好像对待鹤云仙楼一样随意。
这些便不需要和越清辉说了。
而四方剑会既然是玄清剑派的人主持，到时候自然会有合适的人来替越清辉考虑他出面以后的事情。
越清辉这等性情纯粹的人，其实就如照羽所言，并不需要去想太多。
各司其职这个词，本就是道理。
闲谈之间，一日已过。
天风灵舆平稳的器身在急速奔驰后忽然停止，终也出现了细微地颤动。这一丝颤动如修士而言，再清晰不过。
天澜城到了。
朝灵渊转头看向从练功房中走出的照羽，倏然温柔了眉眼：“该走了。”
直到现在，他们才是真正走进修真界。
这个与他们的时代，相隔了足足五百年的修真界。
人事既已非。
便该开启新的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