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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旗 > 其他类型 > 明月照北 > 第102章 好寐何必好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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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剑是蓄谋已久,选在最恰当的时机,最致命的弱点。

解药入体,由之带来的变化是肉眼可见的天翻地覆。

道缘城依靠青帝而建,青帝之大,上可遮天日蔽云月,使举目所望不见长空,下可拈却大地万顷,有灵脉三百余,为均夏部三大核心地带之一。日前青帝中裂,道缘一分为二,已是人心惶惶;而今新变再生,即便是为术法禁制所包裹之地,亦不可避免。

青帝为石不能言花解语污染,满城青翠皆为黑纹所染,狰狞可怖,散发诡异黑气,凡人触之即死,修仙者遇之灵宝受污,道心受损。此等至阴至邪之毒,可毒杀魔族,而生命力远不如魔族的其他族类,丝毫没有抵抗能力,哪怕仅仅是余威都足以引起滔天灾祸。而在解药入大妖体内,树之心秾丽色相下,诡谲黑斑登时浮现,与赤芒、叶青、湛青三种力量相抗衡。于是灵力、妖力、药力、毒性四种力量爆发,大妖力量受制同时,青帝树身迸发石火爆裂之声。声隆隆如雷,岩层滚落,树藤断裂,楼崩屋裂,地毁天倾,惊惧之声淹没于滚滚尘浪,又为开裂树身中如鬼魅般突兀新生的巨大树枝所盖去。

而早已经准备好的阵法、禁制、领域的光芒大作,将六百七十九个避难处全部保下。

与之相对的,是此前因大妖降世而陡然出现于道缘的妖木树海,遭遇了致命打击。

属于曾登临六境者的精纯灵力,属于青帝千百年积蓄、魔修献祭所得的妖力,汇合道缘之力、四方之助所成药力,再加上蕴藏于最深处的一点佛力、一点业火,终于压倒这令人气消胆夺的剧毒,将其围剿吞噬消灭殆尽。

于是在解毒后,因毒而生的残尸败蜕开始不断坠落。青帝之大遮天蔽日,这剥离的山岩重枝便在满城修仙者攒力下,尽数坠入新生妖木树海。烟尘散去,妖木折,妖鬼亡。

朽骨重肉,整座道缘城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焕发新的生机。这是它最强大的时候,也是它最孱弱的时候。

陈腐的皆在消亡,新生是此时此刻的主调。

于是本不该存于此世的大妖,也迎来了他的消亡。

羁羽残刃燃烧着金火,那是最热烈最灿烂的太阳之火,名曰羲和。无论是多强大的木妖,都会为火所伤。树之心几乎是瞬间就开始燃烧,而拥有着树之心的大妖正不可置信地看着持剑者。

惊异、困惑、担忧、怀疑、愤怒……诸如此类,繁不胜数。

朝灵渊曾经设想过在这张脸上,这双眼中出现如此复杂情绪是在何时何地。他也设想过此时此刻;却不料天意弄人,此时此刻竟来得如此早。

与大妖眼中纷繁情绪一起爆发的是狂乱妖力!几乎是解毒瞬间,大妖不顾仙器穿心,强行驳回树之心意志,将积蓄千载所有妖力全部释放,不计后果,不分敌我。

空间阵法毁!

三位素衣客所布置医道领域毁!

空间裂缝生,空间乱流现!

便在此时,九霄之上有剑光!刹那间风卷云涌,万象更迭,太极居天,八卦盘地,耳闻鲲鹏长啸,眼见明月东升!扶摇剑域降临!

海月骨环碎,十洲云水裂,两大法宝的全部力量为朝灵渊吸纳;重伤在前,此消彼长,六境禁元之力化为大鹏,展翅而降!竟是与渡劫大妖激荡妖力形成对峙之势!

“吾友!”大妖怒不可遏,眼中褐色更深,眉宇凶戾更添,“吾友,因何不语!”

先化腐毒,消耗的是生机本源;再服解毒之药,妖力受限;又有仙器重伤核心,断绝与青帝本体联系。是行诛身之举,却乃诛心之实!

但大妖终究是大妖——

“区区残剑,焉可杀吾!”大妖冷喝,徒手握剑,竟生生将先天仙器拔出树之心,更是逼得朝灵渊连退三步!妖血如流,先天仙器如受呼唤,顿时震动,欲脱手而出回归其主。

仙器离体,止戈再现,满天青叶汇合妖力,化作擎天巨木,硬生生抬起扶摇剑域禁元规则所化大鹏鸟。

此时援军已至,七十二名医修打扮的元婴与四境修仙者举起手中七星法剑,先成双重天罡阵,再成七十二地煞阵,天罡为守,地煞为攻,齐齐拦下陡然生发的妖藤攻势!这些修仙者自然不是道缘医修,而是因百里弦歌非征之召而来到的修盟援手!其中有剑宗强者,燃叶七亭阵修,也有兰台夫子、六合修仙者,来历不一,目的却同。

然而阵可御外敌,却不可防内患!

只见大妖虚空一握,惊变立生。

朝灵渊闷哼一声,曾攀于衣袍肩领的断落青发陡然化作妖藤,缠绕其脖颈。

只需要一个念头,巧言令色包藏祸心之徒就会被生生绞死。大妖神态冰冷,也当真不等开口,心念一动,坚韧的树藤立刻勒紧白皙的脖颈——却有桃花虚影浮现,树藤无风自散。幻化而出的桃树已有丈高,花香靡靡,花雾成罩,妖藤竟是见之顿退,跌落尘泥,未伤朝灵渊分毫。

半落桐花咒!

大妖见之更怒,神色欲狂!前尘往事皆回,陨落前夕旧景再现,竟令顽妖亦生恚恨!青光大作,妖影重临,恨意滔天起!

“清夷,你竟敢叛吾!”

“你竟敢再次以半落桐花咒叛我!”

大妖仰天长啸,欺身而来,重掌击出,宁拼得玉石俱焚,也要取背叛者性命。

上古神通现,树影幢幢,摧枯拉朽,锐不可当,天罡裂地煞绝,七星法剑断!

天罡地煞阵破!

七十二修仙者惊愕倒地,呕血不止。

三步,只差三步。

霞影剑光起,屏山刀芒生!刀剑首次联手,竟现神通异象“天半朱霞”!神通首现,大道福泽,威力顿翻百倍,无限迫近七境。无论是霞剑之主,亦或者屏山传人,皆在讶然后果断服下稳固神识的丹药,险之又险在被神通抽干前稳定境界。

许多人都心生狂喜,以为大妖将陨落。

却见骇然一幕,青赤混浊的剑光斩出,霞影散,屏山断,天不见红霞,唯有妖气弥天,大鹏哀鸣!整个扶摇剑域都在震动,一扇立于天地之间的虚幻巨门巍峨而现;但在剑域范围内的人发觉以前,中州另一处角落,石洞内,冰龙盘桓地,深潭之下,一柄泛银黑着蓝纹的残破骨剑发出一声悲鸣,骤然自碎。一股强大到足以推开七境大门的剑道力量出现在此隔世之地。均夏部的巨门缓缓消散,而后浮现于此地。冰龙如有所感,撞破封印飞至桃山上空,向那巍巍巨门冲去。

而在均夏部,道缘城。

众人难以置信的目光中,伤痕累累的大妖倒提金羽残剑,迈出沉重,而切实在前进的步伐。

渡劫,这便是上古大妖,渡劫强者的实力吗?知晓部分内情的燕子衿与前伤未愈又添重创的百里弦歌脱力跪地,面露不甘。强者,强者。这便是上古强者,这便是修真时代的煌煌赫赫。在这等强者前,五境不堪提,六境亦溃,唯有七境,唯有七境才能真正接触到登仙之力,擎天之能。但人间,当真能出七境吗?

燕子衿紧握手中长刀——若是他的刀在此,可能一试锋芒?他不甘心。但鬼山一战的后遗症仍在,他无法使用类似于不愧君、碧血空绣这等术法燃烧寿元。

燕子衿和百里弦歌无法用燃命之招阻拦惊世大妖,组成天罡地煞阵的修仙者们却可以。诸多修仙者欲燃寿再起阵,却察扶摇剑域禁元加身,阻止其极端之举。六合修仙者不明所以,看向剑域之主,却见那险些丧命之人此时神色不动,脚步不移。

在大妖距离朝灵渊只有一步之遥的时候,桃花树影前金光大作,佛光耀世。

大妖终是止步巍峨大阵。

本不被放在眼中的佛力此时此刻再临身,大妖却觉如天之重。扶摇剑域禁元已破,他的妖力,却也在方才一剑中耗尽。

大妖身形一晃,杵残剑而勉强不倒,但单凭一柄他无法动用第二次的残剑,他进不了阵,过不了那个名为如禅的佛修。

他眼中犹有恨,于是目光越过一身僧袍的如禅,只向朝灵渊恨语:“汝究竟还有多少后手?”

梵音连唱,梵字连绵。四处只见金刚怒目,佛陀真言。重重法光降下,被降服的大妖心口竟是生出一团与佛光截然不同的金火。

一团灿烈如阳的火焰。

“除了此阵,只剩下最后一柄道缘剑。”朝灵渊不动声色地将颤抖的手拢入袖中,他平静地看着大妖,“你确实很强。若非半落桐花咒忽然反应,那柄道缘剑或许已经用了。”

“但你也不必恨此咒,这道劫尽般若阵,你破不了。”

金色的火焰已经自大妖的心口蔓延至全身,甚至燃烧至那柄被他硬生生送朝灵渊手中夺走的剑上。在金色的火焰中,青发、褐目皆在褪去颜色。但树之心犹然跳动,带着不死的执念。

他执拗要一个回答:“吾予汝周全,予汝仙力,予汝所有。因何仍要叛吾?”

“我并非清夷仙君,无法给清夷含和真正想要的答案。”朝灵渊道。

“吾不够强吗?”

朝灵渊听得懂,他只是摇摇头:“清夷含和很强,但你不是清夷含和,而我要的也不是清夷含和,清夷含和更做不到我希望这具身体的原主去做的事情。你只是树之心诞生的一道执念而已,何必久留人间。”

“不如归去。”

“不如归去,不如归去……”大妖痴痴地重复这四字,在金焰将他彻底淹没的时候忽而大笑起来,“人族,我诅咒你,吾清夷含和诅咒你将为至亲至爱背叛!诅咒你难得所爱!诅咒你功败垂成!我诅咒你不得善终!”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诅咒你们……”

怨恨之语化作一支血箭,穿越重重佛光法障,穿越桃花虚影,直直向朝灵渊扑来!

却见有相思缠绵之剑,化决然快意之锋,利落斩断这诅咒之箭,不曾让其沾染朝灵渊分毫。如禅上师拨动手中法器,接走那颗缩水至婴儿拳头大小的树之心。

“多谢。”朝灵渊匆忙向某个角落里出剑之人一点头,将失去树之心后胸口空洞开始恢复的照羽带走。

白石居内,朝灵渊将洞箫抵在唇边,续上此前未奏的后半阙曲子。

这后半阙,却并非是《凝然见性曲》,而是《扶桑九曲》中的《飞泉》。《飞泉》此曲,于照羽而言,可点灵,可杀敌;但在拿到曲谱又曾亲耳听过照羽弹奏的朝灵渊这里,便是另一种作用。

朝灵渊很少做没有把握的事情。

石不能言花解语是奇毒,汇聚人族天才心血而成;纵使有诸多实验结果为辅,欲短短时日内研制出解药,所需要付出代价是可想而知的庞大。朝灵渊既然答应要一试,便要做好万全准备,哪怕不能成功,也不可让结果向更坏的方向倒去。所以他动用暗棋,联系各方,以利以势交换权衡,换来昔年石不能言花解语的情报;以洞玄真火驭使羁羽残剑,借道缘城中观天机者天眼,化伪日蒙蔽天机;命人于指定方位种下道月石,确保扶摇剑域可以随时发动,以制衡可能出现的妖诞梦域;借摄魂曲反制示真身上傀儡丝,将此危险人物纳入可用范畴;以六境真血为养料,以正统道术为媒介,以《枭獍鸩毒猜》秘法为凭,自临花丹心中催生出真正可压制万毒的碧血丹心。

道缘生变,示真背叛,修盟中会因百里弦歌求助信而来者,必定是出身燃叶七亭,负责十大般若阵的如禅上人。而作为难得的禅医,如禅上人拥有大量燃叶七亭第六亭的净池水。以净池水为基础制成的心轮水,便是调和碧血丹心最好的存在。

而道缘城作为灵药产地,又接纳了为数不少的伤患,拥有三位素衣客也在预料之中。这三人融汇毕生所学,针对一分为三的石不能言花解语情报,炼制出三种不同性质的碧血丹心。以心轮水调和碧血丹心,再由朝灵渊将其炼成最终的解药,这是最合适的方式。但饶是如此,因为道缘城如今大半药种皆生妖化异兆,在朝灵渊的预估中,此解药的成功率也不足两成。而对于本就不受天道眷顾的上古大妖本体而言,这两成的成功率完全可以忽略不计。

这个结果,在得到临花丹心,在入场上师出现,在示真血液中的腐毒被提炼之前,朝灵渊就已经知道。他愿意一试,只不过是因为照羽抱有希望;而他也需要照羽抱有希望。所以他始终态度自若,即便失败,所付出的代价也在可控范畴——事实上,道缘城若真正彻底毁灭,旧地新生,正好可以把人族灵药之宗与妖族彻底划清界限。

但照羽总是会选择和他截然不同的路。

照羽总是打破他的计划。

照羽实在贪心,他要的不仅仅是保道缘,还是要全部的圆满。可世间圆满最难得。于是这前尘尽忘,偏偏在朝灵渊一手引导下重新对人族产生感情的灭世之剑,做出了一点都不理智,不划算,不应该的选择。

桃木驱邪除秽,并不以抗毒见长。他便大胆走极端,借外力入妖,与树之心达成协议,借树之心的力量强化肉身,以吸纳石不能言花解语的大半毒素,再以代替青帝服解药,以保树之心不亡,进而使青帝不毁,道缘不坠。更甚者,若是由他来掌控青帝妖力,便无须再担心青帝复苏、妖诞梦域乃至妖木傀儡等种种后果——因为他已经是羲和真火的宿主,他可以选择毁灭。

于是本该由朝灵渊、道缘医修们所需要承担的风险、代价,便都转嫁到了照羽自己身上。

何其体贴,又何其自私。

曲罢,思绪也回转。朝灵渊轻叹一声:“特意不用十洲云水护身,借妖力锻体以载毒,你倒是不怕一着不慎,当真入了妖道,当真……”

当真被我杀死。

“我信你,也信命契。”睁开眼的照羽如此说道,察觉到身体无大碍,便自然地坐起身。一抬眼却看见朝灵渊之前已经摘下的獬豸面具,如今又挂在了脸上。

回房后就重新戴起面具的朝灵渊低头把玩一道防护术法都没用上的洞箫,没有再说什么。

照羽却知道他在生气。

大概是清夷含和的部分记忆带来的影响让他较之往日,更通人情。这一次,他知道朝灵渊为何生气。

所以照羽靠近他,拉起他的右手抚在心口上。交叠的手覆盖在朝灵渊的心口,一声又一声的心跳顺着手掌传递到两人的感官。照羽道:“我的心因你而生,你不死,我的心也会再此跳动。”

他又拉着对方的手贴在自己完好如初的心口:“我的心就在这里。”

“况且,”他顿了一下,与朝灵渊隔着獬豸面具抵额头对视,贴近到相当超过的距离,“如果是你杀我,我会高兴。”

“我不会说谎,你知道的。”他如是强调。

朝灵渊沉默了一会儿,盯着这双几日不见的异色瞳,忽然道:“我要霜华诛日弓。”

此时的霜华诛日弓正在树之心的本源地吸收仙气,待扶摇剑域彻底收起,天劫就会降临。一旦度过天劫,那将是世间仅有的几件完成品仙器之一。但对于他们而言,真正的意义在于,那或许是唯一能杀死照羽的兵器。

照羽毫不犹豫地点头,又想了想,道:“还需要剑宗同意。”

霜华诛日弓有三重禁制,每解开一重,可以发挥一部分力量。其中一重钥匙,在剑宗手里。

“只要你同意,他们不会反对。”朝灵渊道,“等南州之行结束后,我们去一趟剑宗如何?”

照羽自然没有异议,随即他提出了早就该问的问题:“那道门不该那么快消失,你做了什么?”

朝灵渊似乎已经平复情绪,他转动洞箫,漫不经心地笑了笑:“物尽其用而已,不必在意。”

照羽奇特地理解了这句没头没尾的话。

他忽然抬手摘下那张面具,而后一怔。

他看见一张神情空茫的面容,倘若真要从贫乏的描述情绪的词句里挑一个,他会说,这是失魂落魄。

朝灵渊安静地回看他,獬豸面具在两人之间,散发着暗沉沉的光。

良久,朝灵渊抬起手指抚上照羽的眼角,似无奈,似叹息。

“失剑的是我,为什么是你流泪呢?”

流着眼泪的人面无表情地说着暧昧到宛如调情的话语:“是你的心在流泪。”

朝灵渊摇摇头,道:“可我不爱剑,那柄剑本也不需要毁,只是因为我希望你认识到自作主张的后果,哪怕你确实保全了很多人,但我不开心,所以仍旧有不该消失的东西消失了。”

“也就是说,我方才只是在演戏。”

照羽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然后将他拉进自己的怀里,让他靠在自己胸口,学着清夷含和记忆里与幼年清夷仙君相处的模样,轻轻拍着朝灵渊的背。

“不开心可以睡觉。”他总结了那些本以为没什么用处的记忆里学到的东西,“我会陪你。”

“还有三个时辰就是天时。”朝灵渊挣扎着想起身,抗议还有正事。

照羽却干脆抱着他直接滚到床榻上:“你需要休息,我会注意时间。”

被妖力强化过肉身的照羽不是还没有觉醒血脉的朝灵渊能抵抗的,最终他还是被迫躺在照羽的怀里,闭上眼睛,澄清神思,陷入了无梦的睡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