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烟在外间等得浑身发抖,墨竹呆呆的站在门外不知道想着什么。
等了良久,里间才传来一声轻微的人声。
“带她进来。”
墨竹吸了吸鼻子,擦了擦红彤彤的眼睛然后恶狠狠的瞪了一眼含烟:“还不快点进去?”
含烟畏畏缩缩的跟了进去。
刚一进去,墨竹便看见脸色苍白的沈晏卿。
他依旧是之前的坐姿,与离开时最大的差别便是他嘴唇有着不正常的红,还有便是……苍猊不知道什么时候坐在了他的脚边,像是守护者一般,眼神直直的落在含烟身上。
含烟一见沈晏卿,直接跪了下去。
她已经说出了她最大的筹码,现在已经被迫成为了沈晏卿这一方的人,沈府她也是回不去了,但她直觉沈晏卿也不会留下她。
她内心忐忑,不知道会面临如何处境。
“林氏应该不知道你意外得知了十几年前的过往,不然你出不了沈府。”沈晏卿的声音比起之前更加沙哑了,他垂眸看着含烟,眼睛里一片晦涩不明,“我也不可能让你待在我的身边。”
“……公子,”含烟抖着唇,她现在的样子比沈晏卿看起来还要像个病人,“奴、奴婢已经说出了公子最想知道的事情,公子能不能、能不能高抬贵手……”
沈晏卿:“我确实要感谢你……让我知道了当年的事。”
“我也可以放过你……”
含烟听到这里脸上短暂的露出了一抹欣喜,但她很快便想到不会放过她的林氏,这抹欣喜像空中楼阁一般幻灭。
“但是……”沈晏卿想到了什么,嘴角微微勾起,他明明是个温润公子,此时的笑容,却让含烟遍体生寒,“你真的觉得我放过了你,你就能活下来吗?”
含烟吓得浑身发抖,她冲着沈晏卿不断的磕头:“公子……求求公子救救奴婢,奴婢真的不想死!”
沈晏卿看着她,眼神里的情绪被掩盖得有些深,就连一贯熟悉他的墨竹都无法窥探。
“一开始,你应该想要成为我父亲的人吧?”
含烟一愣,有些不明所以的看着他:“……公子?”
沈晏卿抽出一封信,扔到她面前:“父亲现下不在沈府,每年这个时节,他都会在慈安寺待上一段时间,慈安寺山下和回城的路线刚好有一段路途同行,不出意外,你赶回去便可以在他下山的时候遇见他。”
“你替我把这封信交给他,说我有意仕途,其他的……便要看你自己的本事了。”
“你的卖身契还在林氏手中,根本逃不了。”
“在沈府,能护住你的只有父亲。”
含烟脑海中闪过了许多念头,她有些呆愣的看着沈晏卿:“公子的意思是,让我成为老爷的人?然后帮公子办事儿?”
沈晏卿眼眸冰冷,他看着含烟,里面没有丝毫情绪:“我仁至义尽,你好自为之便是。”
含烟实在不知道沈晏卿为什么要如此帮她。
他难道就不害怕,她回到沈府后把所有事情全都告诉林夫人?
还是有什么后招等着她?
含烟不敢细想,也不敢说话,她知道沈晏卿刚刚说的,可能是她唯一的活路。
老爷并未见过她,她被送到沈府后便被林夫人送到了别院,凭借她的美貌,老爷肯定会宠幸她,只要她在沈府站稳脚跟,生下一两个孩子,这辈子也有些盼头。
她并不想和林夫人对上,但……但她现在横竖都是一个死字,也只能拼一拼了。
何况,只要一想到把老爷从林夫人房中抢到自己身边,林夫人那嫉妒的眼神,她心中就像是有一团火。
反正已被逼到绝境,她有什么好怕的?
想到这里,含烟攥紧了那封信,眼中全是对未来的美好幻想。
含烟走后,沈晏卿便再次病倒了。
好在这次病得并不凶险,吃了几副中药便好得差不多了,他大好之后便写了一封信让墨竹寄回青山书院,随后便安排墨竹收拾东西。
这几日,因为怕刺激到公子,墨竹一直不敢询问他接下来的打算,见公子终于有了些行动,他这才犹犹豫豫的边收拾东西边说:“公子……咱们这是要回去吗?”
沈晏卿捧着书坐在窗边,今日天气不错,虽然外间还是被白雪覆盖,但阳光微暖,透过窗户照进来的光线蒙蒙的,他翻开一页书,说:“去青山书院。”
墨竹顿时便想到公子之前让含烟转告老爷的话,忍不住说:“公子……是想走仕途的路子?”
“嗯。”
墨竹想着想着,眼睛又忍不住红了,但他知道,公子做了决定之后便不会轻易更改,更何况……背负了这样的仇恨,公子又能怎么办呢?
他不敢说话,只能一边收拾东西一边抽抽噎噎的,看起来有些可怜。
沈晏卿微叹一声,把手中的书卷放到了桌上,抬眸看着他:“哭什么?”
墨竹擦了擦眼泪,小声说:“公子才华横溢,墨竹本该为公子高兴,但……但科举之路也不好走,我还听说考试的时候一连要考好几天,又冷又热还吃不好,公子体弱……一个不好就要生病。”
“我只是怕公子还未考完,便病倒了……”
沈晏卿语气平静,就像是在说“今天天气很好”一般,说:“那我就要等死吗?”
墨竹一愣,顿时瞪大了眼睛看着他:“呸呸呸!公子这是说得什么话!”
“墨竹,”沈晏卿没有在继续之前的话题,而是皱眉思考了一瞬,他安静的看着墨竹,语气平稳,“我之后要走的路……定然危险重重,之前你便差点因我而死,所以……”
他闭了闭眼,手指往箱笼中一点:“箱笼里有一百两银子还有你的卖身契,你拿上,离开这里,去一个风调雨顺的地方好好活下去。”
只听“噗通”一声,墨竹直直在沈晏卿面前跪了下去:“我才不走!公子本就体弱!我走了公子怎么办!”
“墨竹,你听我的……”
但一向听话的墨竹却半点也不想听他的话,反倒恶狠狠的说:“我才不听!大不了就是一个死字,若是没有公子相救,当年我早就死了!”
沈晏卿还想再说什么,却见墨竹不知道想了什么,轰的一下便又站了起来,一边恶狠狠的擦眼泪,一边恶狠狠的收拾东西:“公子别说了!反正我不会听!公子也撵不走我!”
他乒乒乓乓的收拾东西,一会儿出去一会儿进来,明明只有一个人在动弹,动静却像几个人一般大。
沈晏卿只能捏了捏鼻梁随他去了。
再过几日,墨竹安排好一切,两人一犬便上了路。
临出门的时候,墨竹以为要劝苍猊上车还要费点功夫,却没想到公子刚一上车,苍猊便跳了上去。
进了车厢,还乖乖的趴在沈晏卿的脚边,当真是有灵性。
虽然苍猊一向对他有些冷淡,但墨竹却看到它就喜欢。
在一个阳光很好的日子,马车离开了姜家村,驶往未知的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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紧赶慢赶,等到达青山书院的时候,时间已经过去了小半个月。
好在这次行程沈晏卿没有再度病倒,但人却再次清减了不少,让虞真都有些忧心。
墨竹的担忧也是她的担忧,沈晏卿的身体才是他最大的阻碍。
但神医飘渺难寻,这辈子都不知道能否遇见。
不过含烟的话多少给沈晏卿指了一条明路,他体弱并非小时候生病熬坏了身体,而是毒。
这点,总比之前什么都不知道要好。
总能找到一点方法延缓一下。
“公子,到了。”
墨竹扶着沈晏卿走下马车,苍猊直接跳了下去,在他脚边转了转。
沈晏卿呼吸了一口带着微冷的空气,嘴里忍不住又低咳了两声,抬头看着眼前的高山。
山高云清,一片晴朗。
像是一个毫无污垢的开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