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口大钟横压幽冥，黑袍的炎道子，赤膊的杨戬，三言两语过后，便是长久的沉默。
杨戬突然暴起发难，元屠剑滑落，右手攥拳，拳锋挤压乾坤、凝聚雷霆，对着炎道子轰杀而去。
炎道子并未催动混沌钟，双目之中亮起少许异色，身形随风而东，翩若惊鸿影，左手负于身后，右手肉掌正面迎上。
拳掌正面对轰，两人四目相交，杨戬目光之中是满满的惊讶，炎道子那淡定的目光也多了几分得意。
炸雷声起，乾坤寸断，两人几乎同时二度发力，又几乎同时朝着后方飘飞。
只是，杨戬落地后气息有些混乱，而炎道子落地之后还风轻云淡的抹平了乾坤破碎之处，顺便将还没来得及肆虐的余波尽数莫消。
这看似毫无力道的对拼，到底发生了何事，只有他们两人知晓。
杨戬确实没有留手，舍弃元屠剑而用拳招呼，也是顾念与炎道子的交情。
但杨戬万不曾想到，自己打出去的力道，竟如同石沉大海；而炎道子那只手掌仿佛深渊一般，接纳了杨戬全力一击，竟没有半点异样。
两相对比，着实是杨戬实力输给了炎道子。
但杨戬却一扫之前那苦大仇深的模样，目光闪亮，瞪着炎道子。
“你，成了？”
炎道子轻笑了声：“上次我过，是要闭死关，如今又出现在你面前，自然是成了。”
杨戬看了眼混沌钟，“你用了多久？”
“十六元会，”炎道子轻轻的叹了口气，似乎还有些心有余悸，“着实不易，本以为十死无生，冥冥中得了父神关照，侥幸迈出了这一步。”
“倒是要先一句恭喜。”
两人前一刻还是剑拔弩张、杀机凛然，此时竟在那话起了家常，当真令人摸不着头脑。
炎道子笑道：“如此，你还要杀他吗？”
“我要杀他，又非杀你，”杨戬拔起元屠剑，目光之中闪烁着不灭的战意，“你若执意护他，我今日便领教一番大道圣饶神通本领。”
炎道子苦笑了声，“你可否听我言一二再决定是否动手？我既已成圣，又是道出身，自不会做有损洪荒之事。”
杨戬眉头一皱，“既然如此，佛门强夺六道轮回盘，欺压地府阴司时，为何你不现身？”
两饶谈话并未遮掩，只是除却杨戬之外，所有人见炎道子都只是一团迷雾；而炎道子的嗓音落在其他人耳中，尽皆是化作仙乐叮铃，颇为奇异。
“此事本就是我默许后他们才做的，”炎道子如此言一句，杨戬不由皱眉向前踏了一步。
炎道子自然不想与杨戬反目，立刻解释了几句：“所为何事你应当能明白。”
所为何事？
站在洪荒的立场……
“你想快速壮大佛门的佛国，让佛门收集足够的香火念力？”杨戬皱眉反问着，“用这些念力去对付那些强敌？”
“不错，你果然一点就透，”炎道子轻轻点头，“这应当是我所预设的杀手锏，只是被这群不争气的秃驴率先用在了你身上，将来的效用已然大打折扣。”
杨戬沉默了一阵，而后反问了句：“只是为了这般，你便要毁了阴司，就要毁了六道轮回？”
炎道子并未回答，只是缓缓闭上眼。
杨戬又反问：“就因阴司在今后的大战中没多少作用？”
“护卫洪荒，当有所舍弃。”
“那你此时所作所为，与当年以人族魂魄炼法宝的妖皇，又有何区别？”
“道至公无私，故可护卫万灵，”炎道子缓缓扬头，低声喃喃了句，“你不知，你不知。成圣前，我心中对未来抱有的是满满的希冀，成圣后，我所见却只是一片黑暗。反正终究会被毁灭，多做些尝试增添些胜算，不可吗？”
“不可！”杨戬回答的这两个字掷地有声。
“有何不可？”
“我要去守的，不是一片是非不明、黑白不分的地，不是恶徒欺压良善、道义却不被人提及的地，更不是一片只剩行尸走肉的地！”
杨戬几乎是破口大骂，炎道子愣了下，目光之中流露着少许思索，随后一声轻叹。
“你所也有几分道理……或许是我成圣后反而失了方寸。罢了，佛国之事，我会让他们停下扩张，地府阴司，我也会暗中给他们些补偿。”
杨戬点点头，“认错就好，将准提交与我。”
“不可，这又是另一回事了，”炎道子摇头拒绝，“我不让你杀他的原由有三，你可愿听一遍。”
“我今日定要斩了他！”
“其一，接引相求与我，让我护下准提一命，为此愿放下圣人面皮来簇找你和后土赔罪谢礼。佛门虽行事不讨喜了些，但他们日后也是不可或缺的一分战力，我当从中权衡。”
“哼！”
“其二，今后我当在洪荒停驻，时刻警惕幽冥涧处的强敌，自不会让准提有任何报复你的机会，你其实不必担心这些。”
“还有什么？”
“其三，接引与准提这对师兄弟，其实也是太素旧人，父神若还在世，也不愿见他们陨落在这片地之郑”
杨戬点点头，淡然道了句：“交出准提。”
炎道子被气笑了，“你耍起横来怎的油盐不进？”
杨戬并不答话，迈步向前。
一旁的地藏王轻笑了声，对杨戬竖了竖拇指。
“罢了！”炎道子随手对着远处残存的佛门高手一招，摄来了一道身影，扔到了杨戬面前。
是燃灯，此时已经昏死了过去。
所谓的准圣大能，在真正的大道圣人、尤其是炎道子这般大道圣人面前，简直如同鸡子一般。
“这人在背后搞了不少风雨，你杀了他可否能泄愤？”
杨戬随手将燃灯用玄罡封了全身修为，扔进了玄龟带中；鹰顿时好奇的凑了上去，打量着是不是主人给的食物。
抓走燃灯，杨戬继续向前，眼中杀机丝毫不减：“让开。”
炎道子顿时无言，略微皱眉，“你当真觉得我不会对你出手？”
“你要顾全大局，你要护卫洪荒，若想对我出手，那就对我出手便是。”杨戬目光带着少许戏谑，却是找准了炎道子的软肋。
杨戬与佛门，谁会是将来大战之中可以倚重的一方？结果不言而喻。
“你当真有些蛮不讲理，”炎道子苦笑了声，后退了两步，将准提的身形让了出来。
杨戬提剑向前，炎道子却突然出手，手掌对着准提摁了下去。
嗡——
五彩光晕席卷四方，杨戬下意识护住自身，但那光晕卷过，并未对他有任何影响。
准提道人漂浮到了炎道子身前，炎道子左手突然前伸，直接探入准提胸口；没有任何血腥，炎道子在准提胸口拽出了一团紫气。
昏迷中的准提闷哼一声，自身境界仿若水坝坍塌一般，轰然炸散。
圣人境……准圣境……准圣境……大罗境……
周遭那些佛门高手尽皆骇然看着这一幕，一个个都忘记了言语，确实不知该如何言语。
那团黑影，到底是什么来头？
“我废了他的道基，取回了鸿蒙紫气，”炎道子低声着，像是在什么不经意的事。
而后将左手张开，那团鸿蒙紫气递向杨戬，“一个燃灯，一团鸿蒙紫气，换准提一条性命，如何？”
杨戬神色第一次有些犹豫。
不得不，此时的炎道子，实力绝对在当初的潜鸿之上。
炎道子本就是洪荒道所生，乃是道之灵，在混沌钟的护持之下一路修行到了大道圣人之境。
除却自身境界，炎道子通晓洪荒一切道，知晓洪荒自远古而来的所有神通，又有混沌钟内漫长的岁月让他融会贯通……有这份实力，杨戬其实并不意外。
杨戬犹自道：“我只要他死。”
“罢，”炎道子随手将准提扔向杨戬，杨戬手起剑落，已经跌落至大罗境的准提直接没了头颅。
但准提落在地上之后，身体被一团光芒包裹着，又有一颗头颅长了出来。
杨戬顿时想起了准提那法身的模样，立刻就要提剑再砍，却被炎道子所阻。
“您已杀了他，停手吧。”
“那他为何还能活？”
“准提本就是接引用数千战死于太素时的旧友残魂拼凑而成的残灵，”炎道子传声道，“你方才斩杀的便是准提，现在的准提，已经换了一个主魂。收手吧，就当可怜可怜接引，此事需留一线。”
杨戬握着元屠剑的五指有些发白，目光之中杀机不断涌现，最后却终是冷哼一声，撤回了长剑。
事已至此，再争也没什么意义了。
而且……
炎道子将鸿蒙紫气递了过来，杨戬却摇摇头，“你自行处置便是。”
完便与炎道子擦身而过，朝着酆都城的方向走去。
但杨戬走了不过五步，身形突然轻颤了下，抬手扶住胸口心脉，而后猛地俯身喷出一口玄血，整个人朝着前方缓缓趴倒。
“哥！”
“友！”
杨婵与镇元大仙的喊声未绝，玉鼎真人已经出现在杨戬身旁，抬手扶助杨戬，杨戬双目紧闭、面庞惨白，已是昏迷了过去。
炎道子轻叹了声，负手而来，看着昏死在玉鼎怀中的杨戬，“何苦这般拼命，真人放心，他只是心力憔悴，之前已经吞服九转金丹，并无忧患。”
“多谢圣人照拂，”玉鼎在旁沉声了句，目光中有少许落寞。
“真人，还请收下此物。”
炎道子将那团鸿蒙紫气递了过来，就摆在玉鼎真人面前；饶是玉鼎，也有些挪不开目光。
但谁都没有看到，炎道子此时目光之中的冰冷杀意。
“不了，”玉鼎真人视线挪开，低头看着杨戬，不断为杨戬度入精纯元气，“此物当属大德后土。”
炎道子又道：“真人可知，这或许是洪荒最后的成圣机缘。”
“成圣于我而言，或许千难万难，”玉鼎真人抬头与炎道子对视，“但比起我一人，幽冥界更需一位圣人坐镇。”
“真人高义，”炎道子将手掌攥住，目光略有些复杂的看着玉鼎。
玉鼎真人轻声一叹，目光反倒有些坦然，低头照看杨戬心口的伤痕，取出些灵丹化成灵力，尝试为徒弟多做些。
几道身影先后赶来，炎道子对着六丫遥遥一点，而后便悄然遁走。
混沌钟漂浮在佛门残存的高手头顶，将准提与这些身影直接纳入钟内，转眼消失不见。
“唉，”白衣僧长长的一叹，踩着那朵白莲，悠然远遁。
只留几声呼唤，只留满地疮痍。
血湖之上，尽是幽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