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丽的马车缓缓驶出幕府,强壮马匹,金黑华盖,蜀锦轿帘,马车的檐下吊着一盏球形华丽琉璃灯,灯下的令牌上是一个“幕”字,再下面是一串流苏。
车轮碾过平整的青石板地面,两边水榭楼台在浸沐在刚升起的日光中,黑色的琉璃瓦片泛着光晕,湖边的杨柳随风轻摆,飞鸟衔着麦穗落在房顶。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在柳州城的一处巷口停住。
阿如带着另一个侍女阮阮下了马车。
这里是柳州城的繁华热闹所笼罩不到的地方,狭小的窄巷,两边简陋的屋子,坑坑洼洼的地面上还有一个又一个水洼连着一堆一堆,黑不溜秋看不清为何玩意的垃圾,青苔爬满墙角,空气中弥漫着腥臭味。
阿如倒是面不改色的继续前行,却令阮阮皱了眉头。
她及其厌恶这里,虽不是养尊处优的千金小姐,但自小在幕老夫人院里长大,幕老夫人对生活环境要求极高,她自然而然也未见过如此不堪之地。
阮阮脸色微微发白,掏出丝帕捂住口鼻,瓮声瓮气的抱怨着:“姐姐,这里好难闻啊,还有多长路啊,早知道我就不来了。”
她比阿如要上三岁,性子活泼的很,很会逗幕老夫人笑,以至于幕老夫人愿意将她留在身边,也不大会让她做些什么事,有的时候无聊了,就会找她说说话,所以,阮阮在幕府是一个比较尴尬的存在,小姐不像小姐,下人不像下人,但她也不怎么在意,自个乐的清闲。
今日阿如奉了幕老夫人的指令出府接人,幕老夫人特地嘱咐她,将阮阮带上,说是有极大作用。
阿如敛眉笑笑,点了点她的脑袋:“你丫,被老夫人惯的不知体统,再忍忍,马上就要到了,就在前面。”
她指了指前面的屋子,离她们不过数十米远,阮阮这才舒坦了一点,再这样下去,她都快吐了。
在离那屋子还有十几步开外的时候,阿如和阮阮赫然听见里面男人的咒骂声中参杂了女人的尖叫声。
“我日你奶奶个腿,小贱人,一天到晚就知道勾引男人,不愿意为老子生孩子?还想跟那个幕玹庭鬼混是吧?就你这个残花败柳,人幕府看得上?做梦吧你,贱人。”
男人骂着,不用猜便可知是赵大国,紧接着“啪”的一声女人被甩了一个巴掌,随机又是一阵嘈杂的声音,好像是屋里的东西被砸坏了。
阮阮年纪小,没见过这种场面,有些害怕,她紧紧的拽着阿如的袖子,贴在她身旁。
阿如拍拍她的头,然后牵着她,推门而入。
屋内,正在殴打如意的赵大国见自己的事被打扰,刚想破口大骂,看到来者是阿如,便讪讪的收回手,恭恭敬敬的道:“阿如姐,你怎么有时间来我这破地方?”
阿如瞥了他一眼,也不答话,只是松开阮阮的手,上前将如意一把扶起,阮阮知道阿如有要事,也不打扰,只紧紧的跟在她身后,眼前这个男人凶神恶煞的,她从未见过如此可怕之人。
如意怔怔的看着阿如。
自段山那事至今,已过去十多天,那是她与幕玹锦最后一次见面,她被赵大国带回去后,幕玹锦就像凭空消失了一般,无论她如何打听,她都没有关于他的任何消息,她虽心急,但不担心赵清雅会把幕玹庭怎样,毕竟她是很看重,也很疼爱这个儿子的。
不过,自从她踏入赵大国这个家门后,每天的日子都过的生不如死,他酗酒打人不说,还赌博,家里一穷二白,没银子了就打她,幕府她是回不去了,只能做点女红,拿到街上去买,但是却卖不到多少钱,而这钱刚一到手,就被这个杀千刀的拿去赌完了。
如意瞧着阿如,她一袭粉色罗裙,领口处绣了只展翅欲飞的蝴蝶,发髻上插了根金枝步摇,黛眉杏眼,樱桃嘴,杨柳腰,皮肤莹白,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家的千金。
就连阿如身边的那个小丫头,穿的用的都比她好上百倍千倍。
反过来,再看看她自己,粗布麻衣,首饰全部变卖了,一双手更是处处皲裂,脸上又被打的青一块紫一块,这日子与她以前在赵清雅身边当差相比,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如果不是赵清雅,她又怎会沦落至此!若是他日,她如意飞黄腾达了,今日之仇定当悉数奉还!
想到此,如意心中愈发悲愤伤心,在心底又给赵清雅狠狠的记上了一笔。
阿如转眸,察言观色,暗暗将如意脸上的表情尽收眼底,她知道自己这步棋走对了,如意心高气傲,以前有多风光,现在这般落魄,自是咽不下心中那口气的,如今她又与自己这样两厢对比,只怕更是恨的牙根痒痒。
“如意妹妹,”阿如拉过她坐在长凳上,拍拍她的手,熟络着替她理理垂落的发丝,满心满眼的心疼与怜惜,“妹妹,这段日子可苦了你了。”
听她这样一说,如意瞬间红了眼眶,她心里发酸,满腹委屈,从前她跟在赵清雅身后,自是与阿如水火不容,暗地里给她使了不少绑子,现如今,自己这般模样,她非但为落井下石,还如此关心自己,心中为自己以前所做之事,顿感羞愧。
如意哽咽道:“谢谢阿如姐姐关心,如意以前所做的一切,实在是愧对姐姐,姐姐向来待人宽厚,如今这般不计较,如意真是没脸见你。”
“妹妹说的这是什么捞子话,我们姐妹一场,哪里来的隔夜仇,如今见妹妹如此,只觉心疼。”说着,阿如忽的落了泪。
见阿如如此,如意没忍住,跟着一块哭了起来,她猛然朝阿如跪了下,阿如大惊:“妹妹,你这是为何?!使不得使不得的呀。”
如意拂开阿如的手,死活不肯起来:“姐姐,如意求求你,求你跟老夫人说说,将我接回去吧,否则……否则,迟早有一点会将如意逼死在这里的。”
说完,也不顾赵大国的脸色,连朝阿如扣了几个响头。
阿如慌忙蹲下,拦住如意,又从袖中掏出一个钱袋递给她:“好妹妹,你就算不说,我也会回去求老夫人的,这些钱你先拿着,我保证明日就将你接回府中,快起来吧。”
“谢谢姐姐,谢谢姐姐。”
如意感激涕零,除了谢谢她真的不知道该如何表达。
阿如垂目,掩住眼中的嗤笑,面上仍是一副焦虑关心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