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大的四驱马车停在苏府的门前,马车檐上,挂在那里的檀木牌上,一个“幕”字随着檀木牌不停的晃动。
“吁——”车夫拉紧了马匹上的鞍绳。
苏府看门的带刀侍卫嗓音粗狂的问道:“来者何人?”
一只骨节分明,纤细的红酥手掀开帷裳,紧接着一个明眸皓齿的美人儿缓缓下了马车,朝带刀侍卫慢慢福了福身子。
……
苏凉匆匆忙忙赶到沈冰诺的院子的时候,幕玹锦正陪着她浇那日种的荼靡花。
瞧着他一脸温和的跟沈冰诺说着什么的时候,苏凉有些恍惚,他有些不认识面前的这个男人。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更不会固限于儿女情长。”
这句话一直是幕玹锦从前对自己的要求标准,可是,自从沈冰诺出事之后,他便把所有的重心放在了沈冰诺的身上,若是以前幕玹锦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自己,那以后,恐怕他做的每一个决定都是先为沈冰诺而考虑的。
幕玹锦侧身看了发呆的苏凉一眼,又将目光转回了沈冰诺身上,他开口道:“这般急急忙忙的过来,现在又不说话,这是怎么了?”
经他这般提醒,才忽然回过神,他一把夺过他手中的小铲子,低声道:“幕府来人了,显然是接你们回去的。”
幕玹锦不在意的笑笑,如果不是苏凉告知,这段日子没有幕府的勾心斗角与那群糟心的人,他太过于放松自己,都差点儿忘记了,他和沈冰诺还要回到那个龙潭虎穴的地方了,幕老夫人怕是将幕府里的那些事处理的差不多了,不过这时间真的够长的,长的他都以为他们被幕府遗忘了。
因此,他又为自己不经意间忽然生出逃离的心思而感到可笑。
这个世上,谁都可以选择逃避现实,不去面对,唯有他幕玹锦,是不可以。
不但不可以,还要咬着牙,将幕府的那些他所不知道的秘密,一刀一刀解刨开来,他要剥下那些穿了华丽衣裳的丑恶,他要将它们完完整整以最丑恶的原形,呈现在所有人的面前。
幕玹锦收敛了一下心思,漫不经心的问道:“来的是谁?”
说起这个来者,苏凉面色有点儿古怪,他沿着幕玹锦吞吞吐吐:“是……是幕老夫人身边的……阮阮。”
阮阮?
幕玹锦有些意外,按理说,幕老夫人既然来接他们回去,要么应该派管家,要么派阿如,更或者再不济是赵清雅……怎么会是阮阮呢?
“原来,你也不知道她打的是什么主意。”苏凉皱眉,连幕玹锦都不知道,更何况是他了,“算了,先不管这个了,你们快收拾收拾好去厅堂吧,那个阮阮在那里等你们,说是幕老夫人让到了礼物,非要见我父亲不可。”
“好,我知道。”幕玹锦点头。
“那我先去厅堂看看,你们快些。”
“恩。”
幕玹锦应了一声,然后弯腰将沈冰诺抱在怀里,入了屋内。
隋珠有些意外,这两人不是才出去给那些个荼靡花浇水施肥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许是看出了隋珠的疑惑,幕玹锦替沈冰诺擦干净手掌,道:“隋珠,赶快收拾收拾,该回去了。”
闻言,隋珠身子一僵,她没想到这么快就要回幕府了,那边还亲自派人来接了。
“大少爷,”隋珠纠结了半天,最终选择开了口,“大太太,这副模样回去,不是明摆着要被人欺负的吗?”
幕玹锦匆匆抬头看了她一眼,手上的动作并未停下来:“我知道,但是,现在不得不回去了,回去以后,我定不会让她受委屈的,平时若是我不会在的话,你也要多替我拂照她,我先谢谢你了。”
“大少爷说的何话,就算您不说,我也一定会照顾好大太太的,毕竟没有她,亦没有我。”
幕玹锦点点头,“如此甚好,赶快收拾东西吧。”
“是。”
沈冰诺迷茫的看着忙碌的幕玹锦和隋珠,她不大听得懂他们说什么,她拽了拽幕玹锦的袖子,问道:“儿砸,好好的,怎么把我抱回来了?”
幕玹锦擦干净沈冰诺的手后,蹲在了她面前,摸了摸她的有些冰凉的脸颊,笑道:“因为我们要回……府了啊。”
他原本是想说“回家”的,但是生生的将那个“家”字改成了“府”,因为在他看来,那个地方对她,甚至是对他而言,并不能称为家,不过是一个看似华丽,实则最能考验人心的容器罢了。
沈冰诺轻轻“哦”了一声,然后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诺诺,我们回府了之后,你怕是不能像在苏府这般自在了。”
沈冰诺这下又有些糊涂了:“为什么呀?”
幕玹锦宠溺的捏了捏她的脸,然后起身拿过桌上她最爱的糯米玉仁糕递与她,道:“因为,那里面除了我和隋珠,南岐之外,都是坏人,尤其是老夫人和赵清雅。”
“那我们为什么还要回去?”她接过糕点,有滋有味的吃了起来,嘴里因含了吃食,含糊不清的道。
幕玹锦笑笑,笑意却不达眼底,苦意从心里涌出,他不知道该如何向现在仅有八岁孩提智商的沈冰诺解释幕府的情况,思索了一会后,婉转道:“哪里是我们住的地方,不过是因为现在被坏人强占了去,所以除了我们之外,所有的人都是坏人,所以你平时一定要听话,可不能像在苏府里这般任性了。”
“那……我们是除了那里之外,再也没有别的地方可去了吗?”
幕玹锦垂下眼帘,帮她倒了一杯热茶,拿着茶壶的手微不可闻的颤了颤:“对,我们除了那里,没有别的地方可以去了。”
他将目光投到了屋外。
苏府院子里那棵凤凰木的花朵还是开的那般热烈,像是给他灰暗的世界里硬舔了抹艳丽的颜色。
嘴里的苦意,渐渐放大,布满整个口腔。
他一直所不愿意去面对的问题,就在方才,被沈冰诺用天真的语气,全部撕破。
谁能想到,一个幕府大少爷,一个幕府大太太。
在这天地之间,竟然没有任何之处,是他们的容身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