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萧长澹随军出征。
陆十念跟着萧长涯等人去城门相送，少年穿着一身玄铁盔甲骑着高头大马回头朝他们挥手。
距离太远，陆十念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只能从口型依稀能看出他在说——回去吧。
萧云澜和萧云湉拼命冲他挥手，两个小姑娘挨在一起小声地哭着。
太后垂目看了她们一眼，蹙眉道：“今日来送你们三哥哥，他日便要迎他凯旋归来，不许哭！”
萧长涯看了看陆十念。
小公主呆呆站在城墙远远望着，不哭也不说话。
萧长涯弯腰替她拉紧了披风：“今日降温了，穿得这样少，可别病了。”
陆十念喃喃道：“西北边陲苦地，一定更冷吧？”
“嗯。”萧长涯轻声道，“放心，大周天下的太平盛世，哥哥们会替你们撑起来的。”
陆十念终于回过神看他。
萧长涯见队伍远了，他干脆将小公主抱起来好让她看得更远，幽幽叹了口气道：“那日父皇把我和三弟叫去御书房说了很多奇奇怪怪的话。父皇说他已做出了选择，还把你们都托付给了我和三弟，还特意嘱咐日后不管七妹妹做了什么错事都要我们给你兜着。那些话就好像是……是……”
“遗言”两个字他不敢说。
队伍已经行远，渐渐地看不见萧长澹的身影了。
“起风了，都回去吧。”
太后发话了，所有人都依着次序下了城楼。
陆十念回头时，见向来深居简出的秦昭仪依旧还站着，就那样远远看着，所有人都走了，她还没有下来。
这世上最疼孩子的，永远是娘啊。
萧长澹这一走，仿佛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
宫里的欢声笑语少了许多，连萧云澜和萧云湉都变得安静了许多。
萧桓已经半个月没有进过后宫了，听说大部分时间都是睡在御书房里的。
陆十念仿佛直到此刻才切身感觉到这一场战事与她息息相关，或者说，同每一个大周人都有关。
萧长涯自萧长澹离开的翌日便开始跟着萧桓上朝了。
又一个月，萧桓突然颁下圣旨，立萧长涯为太子，并给他和长孙妤赐婚。
听闻太后当天就去找了萧桓，毕竟皇帝这么年轻突然立太子的确让人震惊。
但也有人觉得很高兴。
萧长涯的生母冯妃，还有长孙云倾。
陆十念已经很久没见过长孙妤了，犹记得最后一次见她时，她们不欢而散。
最终她还是成了未来的太子妃，陆十念不知道她高不高兴，但一定很满意吧，毕竟这是长孙家最想要的结果。
“殿下，下雪了！”啾啾激动地从外面跑进来，她抬头看着天空，往自己手上哈气道，“听说西北早就零下好几度了，那岂不是手都冻僵了？那还怎么打仗？是不是战事也快要结束了？”
傻啾啾，战事怎么会因为天气结束？
北齐蓄力十多年，想必国库充足，这月盈时光不会是这场战事的结束，只怕才是个开头。
萧长澹抵达前线后只写过一封信来，是给萧桓的，信中简短说一切安好，听说在最后还特意恭喜了一句萧长涯入主东宫的事。
诚如萧长涯所说，那日萧桓把他们兄弟叫去御书房时，他们都知道萧桓的选择了。
他们兄弟，一个御外敌，一个守内政。
萧长澹他一点也不嫉妒吗？
可陆十念有些嫉妒。
千百年来天家多的是在权力倾轧沉沦的兄弟父子情，即便是公主们都不能例外，陆十念的确没想到萧桓的儿子们居然没有走上先帝时期夺嫡猜忌的老路。
萧桓他是个为了目的不折手段的人，但他也许真的是个好父亲。
“陛，陛下！”啾啾转身就看见那抹高大身影站在长廊外，她忙跪下行礼。
陆十念闻声别过头，他不知道是何时来的，没有打伞，褐色的氅衣外积了一层白白的雪。
从药王谷回来后，她还没有见过他。
其实陆十念总隐隐有种感觉，就像是——他在躲她。
虽然没有上战场，但看得出，他瘦了许多，这段时间是真的忙。
萧桓徐徐走来，挥手道：“都退下。”
啾啾和一众宫人们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整座小院只剩下他们二人。
他走近了，弯腰摸了摸陆十念手里的暖炉，随即蹙眉道：“都冷了，拿着，别冻着。”他将她手里只剩下余温的暖炉拿走，将他怀里被捂得很热的暖炉塞了过来。
暖烘烘的感觉一点点从陆十念的指尖爬上来，令她麻木的思绪也跟着逐渐回来了。
萧桓站在她身侧，小声问：“小七在想什么？”
她想了很多人很多事，有十年前靖南王府覆灭的痛恨，有祝絮阳和程不羡无辜枉死的怒恨，也又为萧长澹千里出征的担忧，有为萧家兄弟铁板一块的欣慰……
陆十念望着他，不喜不悲道：“父皇希望我在想什么？”
“父皇啊。”他垂目看来，眼底尽是温柔，“希望小七想大周日后的盛世，想小七往后荣华恣意的日子。”
陆十念简直快笑了，道：“如今边疆战事未知，父皇这话未免可笑。”
“会过去的，不过时间久点罢了。”萧桓终于半蹲下来，坦然道，“世子的事你还以为是父皇做的吗？”
陆十念下意识握紧暖炉：“不是吗？”
他蓦然笑道：“朕想要杀他，不止一次的想。”
因为，他是小七喜欢的人，一想到那一个也许会是和小七共度余生的人，他就起过几百次的杀心！
陆十念震惊看着面前的人，她没想到他会承认的！
“父皇曾经……曾经得知心爱的女子有心上人时，也曾千里奔赴想要手刃了那个男人！”他的手迟疑了下，终是抬起来轻抚上陆十念的脸庞，“父皇懂你心里的恨。”
陆十念没有躲，冷冷看着他：“这个女子不是我母后吧？她是谁？是沈氏吗？”
萧桓缓缓笑道：“是前朝安阳郡主。”
你放屁！
陆十念整个人都以为愤怒在颤抖。
八姐姐的死还历历在目，六哥和程不羡尸骨未寒，萧桓他有什么脸在这里信口开河、胡说八道！
他又道：“若真那么恨的话，你杀了父皇吧。”
陆十念的手心一重，低头才见萧桓居然塞了把匕首过来！
她震惊地撑大眼睛，他是疯了吧？
“小七那么聪明，你明白的，若是朕下的命令，此案查不出来，也无人敢查。”他一把将她拉过去，匕首抵上胸口。
陆十念死死盯住他，咬牙道：“父皇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你以为我只是因为六哥的事情恨你吗？”
“不必说，将死之人不想听。”原本以为可以陪她更久一些的，没想到祝絮阳突然死了。
“你不必怕，太子在来的路上，他会帮你压下此事。”萧桓徐徐道，“朕在寝宫枕下给你留了一封信，你想知道什么，事后便去冷宫问沈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