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剑门关其实是跟着素梨人一块死掉的。
在季丁开始杀害素梨人的时候,剑门关上就开始变得冷清了,孟还乡那一记照夜清更是震塌了剑门关的大部分建筑,就剩下无月明一个人之后,那些金色的闪电又将这里长出的野草烧了个干净,废墟之上连只虫子都找不出来。
饶是无月明对这些提升生活品质的东西毫无追求,仍旧在这里找不到落脚的地方。
其实不只是剑门关,整个华胥西苑范围之内都找不到活物,反倒是在交界处有不少的灵草长了出来,这让那些来寻找机缘的人在华胥西苑里转了几圈之后就又出去了,所以无月明自那日从落雁谷逃出来之后,在大山里躲了几天就又回到了剑门关。
属于他的那座小院早就变成了一堆砖瓦,他花了两个时辰把院子重新搭了起来,然后就再次无所事事了。
他坐在两块大石头拼成的板凳上,发起了呆。
思来想去,他落得如此处境要怪罪给两个人。
第一个是造出这华胥西苑的人,那金色闪电实在是有些无情,连条鱼都没有留给他,不然他还能去钓钓鱼解解闷。
第二个要怪的是孟还乡,他怎么也不肯传道法给他,不然他也可以画几条纸鱼,就算是自己逗自己,也不至于这么无聊。
要不提前东去?
江南那地方总不至于像这里一样荒凉,在这里他除了山上那一座座墓碑以外什么都想不起来。
“明日就出发吧!”无月明起身拍了拍屁股,转身向重建后的小屋子走去。
“道友留步!”
一道声音从远处响起,无月明循声望去,只见三个人踩着一支长箫向他飞来,排在前头的是长孙佳辰,而长孙无用抱着他的肩膀,最后的时沉鱼扯着长孙无用的衣角,没有长孙无用肩膀高的时沉鱼只能从一旁探出头来。
无月明眨了眨眼睛,这几天他东跑跑西窜窜,看见人就躲,再说他比较特殊,用寻常方法根本没办法探知他的行踪,这三个人是怎么知道自己在这的呢?
三个人一落地,长孙无用就立刻跳了出来,指着无月明数落道:“你属兔子的?可真能跑!”
无月明他只是爱吃兔子,不代表他属兔子,“我不属兔子。”
“那你属什么?”
“不知道。”无月明是个诚实的孩子。
“不知道?你不知道?你擦……”长孙无用看见无月明那一双无辜的大眼睛心里就来气,他们三个人追着那香味到处跑,一会儿跑东,一会儿跑西,一会儿上山,一会儿下地,愣是让他们追了三四天才找着。
长孙佳辰拉住了挥舞着拳头就要冲上去的长孙无用。
“道友,我们还没有好好介绍过自己,在下长孙佳辰。”
“无月明。”无月明拱了拱手,淡淡地说道,随后眼神瞟向了长孙佳辰身后的长孙无用。
“他叫长孙无用。”长孙佳辰替身后不愿开口的长孙无用说道。
“你怎么长得那么像个女人?”无月明皱了皱眉头。
“你他妈的!”长孙无用摁着长孙佳辰的肩膀跳了起来。
无月明没管被长孙佳辰一把扯下来的长孙无用,而是对长孙佳辰说道:“你们三个怎么找到我的?”
“不瞒无兄,我使了点小手段,还望无兄莫怪。”长兄佳辰拱了拱手。
站在两人身后的时沉鱼踩准时机跳了出来,走到无月明面前,大大方方地伸出了手,“我叫时沉鱼,时间的时,沉鱼落雁的沉鱼。”
一股清香扑鼻而来,正是他前几日在长孙佳辰身上闻到的味道,他伸手握了握时辰的指尖,揉了揉鼻子,说了句“挺香的”。
“是吧!”
时沉鱼风情万种的甜甜一笑,踮了踮脚尖,向无月明那边靠了靠,只是这招迷倒万千少年的招数却没有她想要的结果,无月明根本没有看她,而是看向了长孙佳辰。
“你们找我干什么。”
“无兄可知那日他们为何要对你动手?”
“为什么?”
“他们怀疑你身上有宝贝。”
“宝贝?什么宝贝?”
“能让你从华胥西苑里活下来的宝贝。”长孙佳辰的表情渐渐严肃了起来。
“呵,”无月明拍了拍胸口,正要跟他们说自己全凭这身骨头挣吃喝,从没见过宝贝是什么东西的时候,“乓乓”的脆响却从胸前的衣衫里传了出来。
所有人的眼神都看向了无月明的胸口,包括他自己。
无月明略作迟疑,从胸口掏出了那把写着“华胥”二字的古镜,“你们不会……找的是这个吧?”
“这……”长孙佳辰也没想到无月明真能掏出个东西来,“这镜子看制式不是活人用的,倒像是墓里压棺的。”
“我在华胥西苑长这么大,也没听说这里面有个需要这东西压的坟啊?”无月明再一次打量起了手里的古镜,翻过来倒过去,也没瞧出个所以然来,“这东西怎么看也不像是个宝贝啊。”
“这个简单,我来!”长孙无用扎了个马步,又摸出了他那把寻龙尺,指尖一指,寻龙尺转了几圈就停了下来。
众人看着长孙无用,大眼瞪小眼。
长孙无用一看,气沉丹田,又是一指,那寻龙尺再次转了起来,只是这次也是一样,转了几圈之后就不动了,完全没有那天的兴奋劲儿。
“这是咋了?”长孙无用挠了挠头,寻龙尺这几天一直都很好用,怎么到了今天就不好使了呢?
时沉鱼看着无月明手里碎了的古镜不知在想些什么,突然伸手探了出去,摸向了古镜。
“你干什么?”无月明反应极快,拿着古镜的手往回一缩,躲过了时沉鱼伸来的手,身上的气势猛然一涨,那日在落雁谷胖揍百里难行的人又回来了。
长孙无用手里的寻龙尺突然抖了起来,在他掌心里转了几圈指向了无月明。
最先反应过来的还是长孙佳辰,他伸出一掌,也探向了无月明手中的华胥镜。
无月明哪会任由长孙佳辰得逞,一拳挥出砸在了长孙佳辰的掌心处,将后者击退了半步。
长孙无用捧着的寻龙尺抖得更厉害了,长孙无用一个不留神,寻龙尺竟然飞了出去,落在了无月明身前。
时沉鱼看了看长孙无用,长孙无用看了看长孙佳辰,长孙佳辰看了看他们俩,随后三人一起看向了无月明。
“你们看我干什么?这镜子对我意义重大,我不能给你们。”无月明把镜子塞回了自己怀里。
长孙无用满脸的不可思议,这寻龙尺前几日还十分好用,怎么今天就不行了?对那华胥镜无动于衷,反倒是对着无月明一个劲儿的乱指。
长孙佳辰踹了长孙无用屁股一脚,踢醒了长孙无用,他立马对无月明说道:“无兄,这镜子我可以出钱买,你开个价。”
“我不卖。”无月明摇摇头。
一看无月明不同意,长孙无用来劲了,他等了这么久可终于轮到他出场了,只见他从袖子里摸出一个荷包,松开口子,向下一倒,金灿灿的刀币从荷包里倾泻而出,眨眼间就堆成了小山包,但那荷包像是没有底一样一直往外冒,直到淹没了四个人的膝盖,他才把荷包口紧上,指着脚下数不清的刀币对无月明说道:“这些够吗?”
时沉鱼看着满地的金错刀张大了嘴,甚至忘了弯腰下去抓两把。
无月明扫了一眼,地上这些刀币意味着什么他没有概念,只是觉得这些好像没有那日在黎家门口那三座鼎前看到的多,于是他又摇了摇头,“不卖。”
“嗯?这都不够?”长孙无用摸了摸下巴,“那咱们以物换物。”
“呐,这是我娘亲手做的镜子,里面封了一个老王八蛋,厉害得很,跟你的那把换你绝对不亏。”长孙无用掏出了那把漂亮的镜子递向了无月明。
无月明看都没看那把镜子,只是眼神怪异地看着长孙无用。
“看不上?稍等,我找找啊,”长孙无用右手伸进了左手的袖子里一阵掏摸,又是一堆珠光宝气的东西被他取了出来,“这个,木兰教上任教主亲笔题字的万里江山图;这个,剑仙李长清在山上学艺时用的桃木剑,这个,往生门门主开过光的经桶;还有这个……”
长孙无用一刻不停地往外拿东西,嘴也没有闲下来,拿一件介绍一件,身侧的时沉鱼已经麻木了,两眼无神呆呆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这些东西没有一件是凡品,甚至每一件都能扯出一段渊源出来,若是只有一件宝贝在这,时沉鱼或许还敢动动歪心思,可这些东西落在地上堆成了山之后,她反倒连动歪心思的胆子都没了,生怕这些东西的主人来找她麻烦。
无月明则不一样,他只觉得长孙无用东一句西一句没说一句有用的,这些人他又不认识,再说了,长孙无用讲几句就换一段故事,他想好好听听故事都不行。
长孙无用见无月明仍旧不为所动,左手又伸进了右手的袖子里,取了一块黑色的令牌出来,“这可是水云客的千秋令,只要不是东虚的老不死出手,拿出来都能保你一命。”
无月明眯着眼睛看了看长孙无用手里那个只写着“千秋”二字的黑疙瘩,好像这东西也没他说的那么厉害。
“这也不行?”长孙无用长叹了一口气,从怀里小心翼翼的拿了一个布做的小老虎出来,这老虎不大,身上的针线有些歪歪扭扭,看起来已经有些年头,那些花布已经有些褪色了,“这是小时候过生辰,我娘给我做的小老虎,这可是我最最宝贝的东西了,你再不换我就没办法了。”
长孙无用抓着老虎脑袋递了过去,满脸都写着心痛,他将脸扭向了一边,不忍再看这个他盘了很多年的小老虎。
“我不要你这个,”无月明推开了长孙无用的小老虎,“我也不要你其他的这些东西,这镜子我不卖,也不换。”
“当真?”
“当真。”
“唉,好吧。”长孙无用瘪了瘪嘴,没想到他这个纨绔子弟第一次出手就铩羽而归,他把地上这些东西重新拾了回去,扭头走了。
长孙佳辰扯了扯长孙无用的胳膊,又对他使了个眼色。
长孙无用心领神会,转个身又回到了无月明跟前,不由分说的把一个小铃铛塞到他手里,“将来你要是哪一天想明白了,又想卖了,你就摇摇铃铛,我再来收。”
无月明刚想把铃铛塞回去,长孙无用转身就走了,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这次长孙佳辰没有再拦,跟着长孙无用一块走了,唯有那时沉鱼,一步三回头,不知是在留恋无月明,还是在留恋那把华胥镜。
无月明晃了晃手里的铃铛,一连串的悦耳声音响起,他无奈地摇摇头,转身走进了他那间小屋子里。
外面的人还真奇怪,就这一件害死了那么多人的破镜子,他们竟然还抢着要。
他躺在石床上,刚要合眼,耳边就又响起了脚步声,他头一歪,瞧见长孙无用竟是又折返回来了。
“这铃铛真有这么好用?”
无月明正纳闷的时候,长孙无用先开口了。
“刚刚忘了跟你说,山下的女人可都是老虎,那天你揍的那个姑娘来头不小,说不定会有人找上门来替她揍回去,你可要小心些。”
说罢长孙无用就走了。
无月明没有多想,闭上了眼睛。
只要不是搏命,单单论起打架,他已经很多年没有怕过什么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