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风月城出来的队伍进入荆州之后速度就慢了下来,阿南走后,队伍更是走走停停,几乎没有怎么前进。
负责把阿南的行动经费吃出来的小江近几日也吃不动了,柳腰斜倚在窗边,一边揉着自己微微鼓起来的小肚子,一边越过掀起一角的窗帘,向南方眺望着。
人总是在分别之后才能感受到对方的好,小江也不例外。
阿南走后的前几天,她还能没心没肺地胡吃海喝,把曾经想吃却被医生明令禁止的东西全部吃了一遍,可后面几日她就有些想念阿南了,这想念随着太阳的东升西落越发强烈,那些山珍海味也都味如嚼蜡,若不是答应了阿南要把经费吃出来,她是连一口都咽不下去了。
曾经在风月城的时候,阿南也会偷偷溜出去,可那时候她知道阿南什么时候会回来,或是当天晚上,或是第二日清晨,绝不会拖到第二日晌午。但这一次阿南走的时候并没有说什么时候会回来,这种归期未定的远行总给小江一种不会再回来的感觉。
而小江不喜欢这种感觉。
从小到大她就只有阿南这一个朋友,若是阿南不回来了,她都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只有她自己一个人的人生。
所以小江有个小小的私心,若是阿南能永远都不离开她就好了。
或许是小江的心思感动了上天,一道身影出现在了南方不远处的树林里,但那身影刚落地就被风月城的侍卫团团围住。
刚从令丘山打过一仗的无月明身上还带着满满的杀气,再加上他身上的血污,怎么看也不像是个善人,而他背上的阿南只披着一件单衣,凌乱的头发,苍白的脸颊,紧锁的眉头,怎么看也不像是没事的样子。
双方站在树林前一动不动,气氛剑拔弩张。
无月明最不缺的就是耐心,对方不让,他也不让。
风月城的侍卫最不缺的是傲气,你一个无名无姓的水云客,凭什么挑战我风月城的脸面?
就在双方打算就这么站到天亮的时候,无月明背上的阿南先扛不住了,睡梦中的她咳嗽了几声,竟有几抹殷红的鲜血落在了无月明的肩头。
“你究竟是何人?还不快快把人放下!”
先熬不住的到底还是风云城的人。
“谁是小江?她交代了,除了小江以外,谁都不能信。”无月明也不是来找茬的,既然对方给了台阶下,他自然也要卖个面子。
风月城的侍卫统领与周围的人交换了一下眼神,其中一人向身后的大红轿子里走去。
小江还靠着窗口发呆,守卫的声音就从轿外传了进来:“二小姐,有人背着大小姐回来了,还说只有见到你才肯把大小姐交给我们。”
“阿南回来了?”小江猛地站了起来,急匆匆跑到门口,掀起了门帘,夜晚的凉风吹动着她单薄的衣衫,可她顾不得这些,连忙问道:“被人背回来的?她受伤了?”
穿着厚重甲胄的侍卫微微低了低头,“大小姐看上去……很不妙。”
“现在就带我过去!”小江好看的眉头团在了一起,转身拿起了门口衣架上挂着的大红袄子披在了身上。
“可是二小姐,那人不知底细,二小姐贸然前去,小的怕……”
“怕什么?阿南若是真的出什么事了该怎么办?”小江从轿子上跳了下来,落地的时候却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在轿外候着的侍女赶紧上前搀扶。
“快带我过去!”小江扶着侍女的胳膊刚站稳了身子,就快步朝林子走去。
穿着重甲的侍卫排起了长队,从大轿子一路排到了林子这边,侍卫手中的火把被一盏盏点燃,澄明的光在侍卫身上的重甲里流转,上好的甲胄像是点燃的美玉一样漂亮,但再漂亮也比不过侍卫围成的小路中央那抹鲜红的影子漂亮。
小江乌黑的长发没有来得及梳理,肆意地散在脑后,随着她的跑动变成了飞舞的翅膀,大红的袄子披在身上,被迎面袭来的夜风吹起,看上去就像是小丫头偷穿了妈妈的衣服一样大了一号,但又像是一团通红的火焰在她身上燃烧着。精致小巧的脸蛋因为紧锁着的眉头而多了几分江南美女不该出现的刚毅,和那双大眼睛里藏不住的担忧搭在一起,倾国倾城,乱人心神。
在场所有的人的眼睛都落在了小江身上,包括戴着面具的无月明。
看着那张漂亮的不该出现在人世间的脸,无月明忽然有些紧张,他最近遇到过的这些女人一个比一个漂亮,但也一个比一个厉害,哪一个都不是省油的灯,不知道眼前这个又会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小江一路跑到了无月明身前不远处,若不是被两个侍卫拦下,她看起是要把亲自把无月明背上的阿南抢回来了。
一路小跑过来的小江喘了好几口气才缓过劲来,她隔着老远就看到了无月明肩头虚弱的阿南,现在刚平息了呼吸就着急问道:“阿南怎么了?你还不快把她放下!”
“你是小江?”无月明自然不能忘了阿南交代的事。
“我是。”小江立刻回答道。
无月明又上下打量了小江几眼,阵阵香味从她身上传来钻进了无月明的鼻子里,这种味道让无月明没来由的有些熟悉,就像是他在很久很久之前就见过小江,也在很久很久之前就闻过这个味道一样。
在小江的注视下,无月明缓缓把背上的阿南放了下来,或许是夜晚的风太凉而无月明的背太过暖和,昏睡中的阿南死死地搂着无月明的脖子不放手,无月明只好把她的指头一根一根地掰开,才把她放在了地上。
一离开无月明,阿南立刻就蜷缩成了一团,小江推开了侍卫的胳膊,跑到阿南跟前蹲了下来,把阿南抱在了怀里,用她那件火红的袄子裹住了两个人之后,才低头查看起阿南的情况,可这一看,小江就再也移不开眼睛,她怔怔地瞧着阿南,眼神里一半是不可思议,一半是不知所措。
把人送到的无月明一身轻松,他对抱着阿南的小江说道:“等她醒了,记得让她把账结一下。”
“你就是那个笑面魔?”小江终于抬起了头,可眼神里多了几分恨意。
此话一出,所有的人的目光从小江的身上移到了无月明的身上,托长孙无用那本《江湖风云录》的福,笑面魔这个亦正亦邪的角色也算是在江湖上小有名气了。
无月明轻轻地点了点头。
“那传闻倒是不假,你当真是冷酷无情,为了钱什么都能做,她都这副模样了,你还忍心提这个?”
面具下的无月明心中暗道这姑娘果然也不是一般人,冤有头债有主,他拿他应得的钱和阿南受伤之间似乎没有必然联系,再说若不是他在,阿南现在是生是死都还不好说。
无月明深知有时候不回答就是最好的回答,所以他没有再说话,转身向林子里走去,但走了两步又想起了什么,一手伸进了怀里,一边转过身来,朝二女走去。
这突然的举动吓坏了周围的侍卫,一阵重甲撞击声传来,在无月明把伸在怀里的手掏出来的时候,冰冷的剑光也到了。
寒芒掠过无月明的手腕,几点血珠飞了出来,落在了小江的大红袍上,还有一滴不偏不倚掉在了小江的鼻尖。
被侍卫团团围住的无月明冷冷地看了一眼持剑的人,好在那人也只是出手警告,若真是要下杀手,这树林里恐怕又要多几道亡魂了。
不过既然风月城的人不欢迎无月明,那他也没有必要长留,他把手里拿着的那本沾满血迹的《江湖风云录》丢给了小江,“她借给我的书,现在看完了,她醒了之后替我还给她,别说我欠她的东西。”
小江看着那本被鲜血和污渍填满的书,心想这书都成这样了,就算还回来还有什么用呢?
无月明没有给小江说出来的机会,扭头推开了身后的侍卫,钻进了林子里。
等到无月明彻底消失在夜色中之后,周围的侍卫呼啦啦地全围了过来,侍女,随队医生也急匆匆赶了过来,把阿南和小江送进了轿子里。
但这些医生一顿忙活也没能让阿南好一些,正焦头烂额的时候,小江赶跑了所有人,和阿南单独呆在了一起。
小江把所有人都赶走之后,又检查了所有的门窗,确认全部关好之后,才来到阿南的身边,解开了阿南的衣裳。
梳洗过的阿南脸色更显苍白,皮肤下一条条暗红色的印记从心口向四周蔓延,眼看着就要命不久矣。
小江把掌心放在了阿南的胸口,点点荧光泛起,阿南身上的暗红色印记竟然渐渐地缩回了胸口,等到所有的印记都消失的时候,小江已经满头大汗,摇摇欲坠。她缓缓抬起了自己的手掌心向上翻了过来,在她手里竟多了一只火红色的蝴蝶,那虚幻的翅膀就像是两团熊熊燃烧着的火焰。
这蝴蝶似乎很喜欢小江,在她的掌心搓动着自己细长的腿,迟迟不肯飞走。
小江挤出了一丝笑容,摸了摸蝴蝶长长的触角,那蝴蝶似乎明白了小江的用意,扑扇着翅膀飞了起来,绕着小江转了一圈之后,变成几点星光消失不见。
再看阿南,她的精气神已经好了不少,呼吸也平稳了下来,反倒是小江气虚了不少,阿南长年累月的修行至少让她有了一副好身体。
看到阿南再无大碍,小江一头栽倒在了阿南的身上,沉沉地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阿南缓缓地睁开了眼睛,第一个反应是冷,第二个反应是热。
尽管轿子里很暖和,可躺在床榻上的她身上只裹着一件薄纱,还敞着怀,怎么会不冷呢?
不过胸口紧贴着熟睡的小江,从她脸蛋上传来的体温竟是那么的温暖,就像是——阿南想了想——无月明的背一样。
一想到无月明,阿南的脑子忽然就清醒了,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她明明出门去了令丘山,然后……
阿南只觉得自己的脑子乱成了一滩浆糊,就像是连续睡了好几天的觉,睡得天昏地暗,不分日夜。
在这长长的一觉里做了一场长长的大梦,梦里起承转合,像是过了好几年那么长。
但好在梦醒之后她还在,小江也在,那就没什么好担心的。
趴在阿南身上的小江“嘤咛”一声醒了过来,刚好和阿南对上了眼睛,两人看着看着就笑出了声。
“你可算是回来了,我可想死你了。”小江像一条毛毛虫一样爬上了阿南的肩头,把自己的脑袋塞到了阿南的脖子里。
“对啊,可算是回来了,”阿南揉着小江的脑袋感叹着,可揉着揉着她想起了什么,说道:“对了我是怎么回来的?”
“那个笑面魔把你背回来的。”
“啊?”
“啊什么啊,他说是你让他把你送回来的。”
“话虽然是这么说,可他不像是这么听话的人啊。”阿南嘟了嘟嘴,她实在是摸不透无月明。
“回来的时候你就披着一件单衣,看尺寸似乎是他的,他不会对你做了什么吧?”小江从阿南的脖颈里仰起了头,一双眼睛紧盯着阿南,想要从阿南的表情里看出些端倪。
“衣服确实是他的……”阿南突然想起来在令丘山里她的衣服莫名其妙就被烧没了,而那两个大男人就站在离她不远的地方,多少有些不合礼数了,迟来的羞愧让她有些脸红,“但他也确实没有做什么。”
“嗯?”小江挑了挑眉毛,看上去并不怎么相信阿南的话,“他还说了,要你醒了之后给他把账结了。”
“哦,是该给他把账结了。”
“嗯?”小江的眉毛翘得更高了,“你不对劲。”
“哪有不对劲?”阿南有些心虚,推开小江站了起来。
“对了,他还说了……”小江突然张嘴,可话到了嘴边却只说了一半。
阿南一边系着扣子,一边转过头来问道:“他说什么了?”
小江还从未见阿南对哪个男人这么好奇过,她咬牙切齿的从一旁的书桌上拿起那本已经完全变成红色的《江湖风云录》丢给了阿南,“他说书看完了还给你,他就不欠你什么了。”
阿南手忙脚乱的接住那本染血的小册子,本能的打开翻了翻,“哦。”
“哦?”
“怎么了?”
小江跳了几步凑到了阿南的脸前,双手叉着腰,微仰着脑袋死盯着阿南的眼睛,“听起来你有些失望啊,怎么?是还想再见他一面还是想再听他多说几句话?”
“哪有。”阿南胡乱地翻着手里的小册子背过了身。
小江又跳了几步来到阿南的身前,“难不成他是个大帅哥?”
“也没有很帅啦。”阿南又转了一圈。
“好啊,我就知道!”小江也跟着跳了一圈,“肯定是有什么英雄救美的戏码!某人莫不是要以身相许了吧?”
“哪有!我只是……只是觉得他有种熟悉的感觉,不像是个陌生人。”
“这倒是。”小江摸了摸自己的鼻尖,无月明手腕流出的那滴鲜血似乎还留在上面,那血液里独特的味道也让她感到十分的熟悉,又十分的亲切,就像是失散多年的老朋友。
“倒是什么?好啊,你还好意思说我,你就和他见了一面,甚至还没有看见脸,原来你才是那个一见钟情的……”
阿南的话也说了一半就没了下文,这让已经想好如何反驳阿南的小江没了输出的对象,这真是比杀了她还难受,所以她决定先下手为强,“一见钟情的什么?一见钟情的你吗?”
可是阿南没有回答,她的眼睛像是长在了小册子上,根本就没有听到小江的话。
小江皱了皱小鼻子,她要看看这书上到底是什么东西让阿南失了神,于是她把脑袋凑了过去,只见阿南捧着的小册子翻到了最后几页,摊开的书页上有一半被血迹染红,但上面的字迹还勉强可以辨别。
书页顶上写着三个大字“笑面魔”,可这三个字中间被拦腰斩了一剑,同样的墨迹出现在这三个字旁边,那是另外一个名字,无月明。
书页里的内容也差不多,在开头的部分有不少字都被划掉了,然后有小字在一旁做了批注,或许是文章里错误的地方太多,文章越到后面划掉的部分越多,批注却越少,到了最后只画了一个大大的叉。
“哪有人姓无的?”小江嘀咕道。
“是啊,哪有人姓无的。”阿南合上了小册子放在了书桌上。
小江突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阿南这次出去一定经历了什么,可她知道,阿南终有一天会告诉她究竟发生了什么,但一定不是今天。
“小江,我们到红莲山庄去吧。”
“好啊,但是去干嘛呢?”
“先养伤,再拜木兰教,最后回家去,做该做的事。”阿南转过身,微笑着看向了小江。
小江忽然发现阿南似乎变了,变得更加硬朗,就像狂风暴雨之后,仍旧顽强生长的小树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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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说全天下哪里的云最漂亮,云梦泽或许还能挣一挣第一的话,那哪里的云最多就一定要数豫州的水云客了,无垠的红沙之上,连城片的白云遮住了整个天空,就像全世界所有的都被水云客抢了过来,然后都挂在了天空之上一样。
在白云之下的广场上,无月明瞧着自己身前围了里三层外三层的人群眨了眨眼睛,他实在没料到会出现这种状况。
自无月明水云客出道以来,这还是他第一次吃了瘪,于是去到豫州水云客的地界领佣金的时候,因为不熟悉流程的原因,在人满为患的广场上迷了路。
如果只是迷了路倒还好说,关键是他不仅迷了路,还仍旧穿着那件脏了的衣裳在广场里招摇过市,虽然他也像其他人那样戴上了面具,但他那张面具本就特殊,再加上现在这个模样,就和在脸上直接写上名字没什么两样,于是无论他走到哪里都会有很多人围着他。
作为当事人的无月明虽然想不明白这些人不做自己的事情反而老是看着自己是什么意思,但他也知道这一定是有原因的。
如果你在别人的地盘上还什么都不知道,那什么都不做是最明智的做法,至少你不会出错。
于是无月明找到了一座偏僻的孤桥,心想这地方哪也不挨着哪,应该不会再有人管他了,可他还是低估了人们的好奇心,此地虽然偏僻,但也总会有人经过,只要有人经过,就一定会有人好奇,哪怕只有十之一二,可一旦路过的人多了,驻足的人也会多起来,而驻足的人一旦多起来,自然会吸引更多的人围过来。
所以这处偏僻的场所并没有让无月明清闲太久,很快就又站满了人。
无月明在面具下藏着的脸皱成了一团,“他们怎么就这么闲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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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在白云之下那片宁静的湖泊之中,那艘乌木画舫在湖中漫无目的地游荡,湖面徐徐的微风吹动着船上的白纱,露出了里面的茶桌和一左一右两个人。
茶桌上摆着一张棋盘,黑白二子杀得难解难分,在双方长久的沉默之后,右侧的人终于伸出了白玉般的手,用指尖捏起一枚黑子落在了棋盘天元之上。
棋盘上的四条长龙两两分布在东西两面,唯有正中间空空如也,让这枚黑子显得那么突兀。
这棋子落得如此奇怪,道行低的想来根本看不明白这一子的用意。
至少棋盘左边的老头没有看明白,他撸着自己下巴上的长胡子,琢磨着这棋究竟是妙手还是臭手。
但琢磨良久仍旧无果之后,老头决定暂且由她去,只管下好自己的棋。
于是提手落子,棋盘上的长龙又斗了起来,但不出十子,黑子突然就落入了下风,没过多久就被白子化为了笼中困兽,奄奄一息。
大局已定,再难翻盘,右手边的女子便认了负,低头收拾起了棋盘上的棋子。
左边那老头盯着女子上下打量,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
女子把棋子收好放在棋盘两侧,顺手捏起一枚黑子再次落在了棋盘之上。
新一局的对战本该就此开始,可对面的老头却迟迟未动,女子等不到对手出招,便抬起了头,恰好和老头子对上了眼。
“咳咳,”被发现的老头子干咳两声缓解了一下尴尬,端起一旁的茶水喝了一口,问道:“天元啊,刚刚那一子为什么要落在天元啊?”
天元看着老头子,面不改色心不跳,也不说话,就那么看着老头。
见天元如此坦荡,老头反倒有些不自信了,他在心里念叨着,“莫非是刚刚自己的话里天元二字太多,她没听明白?”
但想来天元应该没有那么蠢,她轻启朱唇,吐出了几个字:“因为不知落在何处。”
“嘶……”原来那真的是一招臭棋,老头子气得快要把自己的胡子扯下来了,可他知道与面前这个姑娘发脾气单纯只是自己给自己找事,于是长舒了几口气,提起白字落在棋盘上。
这边白字刚落,那边黑子紧接着就落了下来,发出“哒”的一声脆响。
老头也跟着又落一子,对面的黑子同样很快就跟着落了下来。
双方的快棋接连下了几手,再次轮到老头的时候他突然反应了过来,把刚要落下的棋子重新放回了棋笥之中。
老头子越想越不对,从那黑子落定天元开始就不对了。
天元这姑娘是他看着长大的,虽然性子寡淡,看上去与世无争,但骨子里却有股好胜的劲儿,以往同她下棋的时候总是会战斗到最后一刻,从来不会主动认输,而且输了之后虽然嘴上不说,但会立刻再开一局,想要赢回来,如果再输了,那她扭头就走,回去之后闭关修炼,觉得自己能胜过之前后再找上来,像刚刚那种乱下的场面他从来没见过。
“天元啊,最近修为有所精进吗?”
天元抬起头,摇了摇。
“没有吗?那是有什么开心事发生了?”
天元又摇了摇头。
“那我怎么感觉你这几天心情很好?”
天元愣了愣神,没有说话。
老头子叹了口气,这丫头什么都好,就是不说话这点可真是要了命了。
眼看着这天是聊不下去了,老头子只能重新捡起棋子,和天元对弈起来。
老头子的棋艺终究还是略高一筹,天元渐渐陷入了苦战,落子也越来越慢。
正当二人杀的难解难分之时,一叶扁舟从湖面另一头漂了过来,单青城站在舟头,手里撑着一支棹杆,青衫在微风里飘荡。
扁舟晃晃悠悠地靠近了画舫,可船上的单青城却没有这么悠闲,他火急火燎地从扁舟上跳了下来,三步并作两步赶了过来,衣角卷起的风掀飞了棋盘上的棋子,气势汹汹地长龙顿时断了气运。
老头子捏着手里没了去处的棋子皱起了眉头,眼看着他就要再次迎来一场酣畅淋漓的大胜,现在却被单青城毁于一旦,他怎么能不生气呢?
“青城啊,你都这么大年纪了,毛躁什么毛躁?”
“门主,不是我要毛躁,是我不得不毛躁!”
“怎么?有人杀上来了?是西风夜语还是木兰教?”
“那倒没有。”
“哦,那是池子里的青龙醒过来了?”
“不至于,不至于。”
“那还有什么让你毛躁的事?”
“有人坏了规矩。”
“坏了规矩?水云客那么多规矩,坏了哪条?”
“凡为水云客,行不可知其形,坐不可知其名。”
“有人在广场上露脸了?”
“那……倒也算不上……”
“那还有什么好说的?”老头子摆了摆衣袖,觉得单青城实在是在浪费他的时间。
“他虽然没有露脸,可是个人就知道他是谁!和露脸又有何区别?”
“那这么说的话,你也知道他是谁喽?”
“呵!”单青城从嗓子眼里冷哼一声,“我都不用见到他,单单是听到别人的三言两语,就足以知道他是谁了。”
“哦?那他是?”
“不修边幅,满身血污,还有那张笑脸面具,这天下还有第二个这样的水云客吗?”
老头子侧了侧头,天元也抬了抬脑袋。
“呃……他是在这里杀人了?”
“那倒没有……”
“那是打架了?”
“也没有……”
“那他干啥了?”
“他就是靠在栏杆边……”单青城说了一句就没了下文,他好像也突然反应过来那人好像确实没做什么。
“就这些?”
“……”
“就这些他怎么弄得这幅惨样,是门外有人血战?他去凑了凑热闹?”
“这……我也不知……”
单青城心里得火气没了一半,和老头子两个人大眼瞪小眼。
“令丘山。”一直没说话的天元突然冒出了三个字。
老头子和单青城一起看向了天元,单青城问道:”你怎么知道?”
天元抿了抿嘴,没有说话,却偷偷摸了摸怀里藏着的东西。
“唉,那你打算怎么办?人家来水云客办事,也没有作什么出格的事,你打算怎么罚他?”老头子对单青城说道。
“这……既然之前的规矩管不住他,那就再加一条。”
“不准他进来?”
“衣冠不整者,一律拒之门外。”单青城挥了挥衣袖。
老头子撇了撇嘴,这规矩传出去,不知道的还以为有人在这里裸奔了呢,“他现在人在哪?走了吗?”
“他好像是第一次吃了败仗,不知道流程是什么,在广场上迷了路,现在还在桥边呆着呢。来来往往都是人,影响多不好!”单青城颇有些嫌弃。
“知道影响不好,你不先去把他处理了,跑这来干什么?”老头子气得胡子都翘了起来。
“门主说的有道理。”单青城抱拳躬身。
“还不快去?”老头子终究还是摔了手里的棋子。
“是……”单青城又弯腰,一直坐着的天元却站了起来。
“我去。”两个冰冷的字从她的嘴里吐了出来。
“你去?你去什么去。”单青城回头说道。
天元却先他一步,白衣掠出画舫落在了扁舟上,棹杆握在了她手上,扁舟以比来时快了好几倍的速度划破了湖面,把这面大镜子撕开了一道口子。
“哎!这丫头,凑什么热闹。”单青城冲着天元的背影无力地招了招手。
老头子沉默了片刻,无奈地对单青城说道:“你来这就是为了告诉天元他来了?”
“谁说的?我不是来定规矩治他的吗?”单青城背着身挥了挥衣袖,没有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