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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中玉暂时还没有想要把慧静弄死,所以他出手了。整个世界变得更加冷,在这样的寒冷之中,张致和更清醒,也更自在,他回到沈中玉身边,持剑警戒,看着地表从松软的混着泥土的雪地化为仿佛完顽固不化的坚冰。

寒冰从脚下蔓延,本来还在撞击着光罩的幽魂一下子就被封冻起来,狰狞的面目在冰层里泛着幽蓝的颜色。慧静被这样的寒冷惊起,转头看着沈中玉,喊了句:”不要。“

沈中玉看了她一眼,微微一笑,竟有慈悲宝相之像,然后他们就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转头一看,看到一个难以言喻的奇观:从冻得严严实实的冰层之下,竟还有带着绿叶的藤蔓倔强地抬起冰块,钻了起来,萦绕而上,很快就将白色的冰层裹成一遍嫩绿,晶莹的雪衬托着娇嫩的绿,仿佛梅花未开而春神已至。整个景象显得美丽而奇特。

但很快,绿叶落下,只余枯藤,瞬间回复冬日萧瑟之景,但是慧静看到这一幕,却长出了一口气,眼神激动莫名,颤抖着说了句:“摩诃曼殊沙华。”

龙子听到这个几乎没有听过的词,奇怪地看了她一眼。慧静似无所觉,还是激动地连声线都在发抖,道:“摩诃曼殊沙华!佛说此经已,结跏趺坐,入于无量义处三昧,身心不动,是时天雨曼陀罗华、摩诃曼陀罗华、曼珠沙华、摩诃曼珠沙华……”几乎要口齿不清地念诵出了一长串的经文,胸膛剧烈地起伏着,仿佛下一刻就会因为过分激动地倒下去。

龙子听得半懂不懂,很快他连慧静的经文都听不进耳朵了,只是专心致志地看着眼前这一幕凝重而惊心动魄的景象。落在地上的叶子在寒冷下很快就蜷缩枯黄起来,但是藤蔓上却衍生出另一样点缀,像是星星一样,一点点,一朵朵的花慢慢舒展开了鲜红的花瓣。

这花的红是流动的血,是跳动的火,是纠缠的恨,是引燃的怨。娇嫩的花瓣紧密相接,连成触目惊心但又流动着的赤红。这红像河流一样流动开去,顺着冻结的冰层,将萧瑟枯寂的冰天雪地染成火焰铺陈之地。

慧静敬畏地俯下身,伏在地上,高呼佛祖以及地藏王菩萨之名,泪流满面地看着原本因为满怀怨恨而面目不清的幽魂在彼岸花的接引下重入轮回。本来浓重的怨气、死气成了曼珠沙华最好的养料,让曼珠沙华越发红得耀眼,红得靡丽。

沈中玉站在中间看着这一切,不由得有些怅然地看了看天,从此之后再无鬼哭林,喊了一下在旁看的发呆的张致和,道:”好看吗?“

不知为何,张致和虽然什么都不懂,却也忍不住泪流满面,有些解脱之感,他缓了缓,答道:”我不懂,但是知道不只是好看,只觉有大慈悲之事,却不知道是什么。”

慧静回过神来,道:“当然不止。”她起身,神色古怪地看着沈中玉,他为何能如此熟练地用佛门手段?他不是一个大魔头吗?怎么会对佛门修行这么熟悉?这可是摩诃曼殊沙华!

沈中玉想了想,道:”你去过冥土吗?“

“不曾。”

“我去过。在奈何桥上,你能看到黄泉边上都是这些花。这些花能够消除怨气,拔除罪孽,用在这里再好不过了。”他话音刚落,本来还开得极盛的花却开始纷纷落下,花瓣萎缩蜷曲起来,渐渐像烟一样消失在空气当中。

伴随着彼岸花消散的还有本来密集拥挤在一起的幽魂,还有埋在鬼哭林深处的尸体。不过数息时间,红花落尽,冰消雪融,连原本笼罩着林中遮蔽着日光的阴沉雾气也一同散尽了。太阳透过枝叶间的间隙洒进来,驱散了众人身上的寒意。

慧静看到花开花落,上前一步就拜伏在沈中玉面前,恭敬地说了句:“谢上师赐法。”若不是对有佛法深刻的见解,若非心怀慈悲正法,如何能一次过指物化形,化出这么多摩诃曼殊沙华,接引这么多亡魂入轮回。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就算他原来是魔头,在被佛祖感化之后也是大德高僧。

沈中玉眼角一抽,却是负手正色道:“若以色见我,以音声求我,是人行邪道,不可见如来。你还要拜下去吗?“

慧静一愣,尚未答话,就又听到:”自性不迷,可见文殊,你以我为上师,我之上师又在何处?“

慧静闻言,默默不言,良久才道:“谢施主点化。”说罢起来。

沈中玉看了她一眼,道:“走吧。”

走不了多远,天上一声霹雳,雨水落下,将整个茂林洗了一遍。雨后,在进林多时之后的他们第一次听到了虫鸣响起,更衬得山林葱郁而宁静。

张致和抬头从枝叶间看到碧空如洗,长呼出了一口气道:“先生,再想不到,先生对佛法也有这般见解。“

“那是因为我和佛门打交道太多了。”沈中玉笑道,“我还试过混入天台宗的附院云林禅寺,做过一阵子小沙弥。”

张致和听到这个,忍不住仔细看了沈中玉一眼,道:“不知道先生穿袈裟会是什么样子。”

“想看?”沈中玉过去贴着他的耳朵低声说了两句。然后张致和被他这般流氓的话刺激得脸上发热,用力捏了捏他的手,说上路吧。

慧静在后面看着他们这样腻歪,虽早就学会了要无视他们,但开言道:“沈前辈,这些亡魂都入轮回了吧。”

沈中玉放过了还有些羞涩的张致和,回头道“自然。他们好歹也伺候了我这么多年,我不会让他们连轮回都进不了的。”

“伺候?”慧静听到这个,有些愕然。

沈中玉听到这个,笑了道:“他们是我最听话的仆役也是最忠诚的守卫。我能不信其他人,但总会信他们。“

张致和听到这个,握紧了沈中玉的手,说道:”先生。“然后就再也说不出话了,虽然仙途广大,唯有自身茕茕独行,但是张致和从来没有想过只能跟妖鬼为伴的日子,先生也过得太苦了。

沈中玉感觉到张致和的心疼,决定不告诉他自己上辈子过的日子其实比较穷奢极欲,看最美的风景,喝最烈的酒,醒掌大权,醉拥佳人。

在除掉了鬼哭林最主要的居民之后,本来和亡魂合住的妖兽们感受到林中怨厉之气的散去,变的更活跃了。她们时不时就听到山魈得哀嚎,怪鸟哀啼,树梢上还有一向阴险的毒蛇在对着新鲜的血肉虎视眈眈。实际上,连地上不起眼的的树藤也可能是活的,随时就会缠着他们的腿,把人拉倒在地,成为嗜血植物的血食。

他们只能小心翼翼、步步惊心地走着,沈中玉亲自开路,量天尺上下翻飞,将前路上敢于窥视他们的的野兽统统拍死,解释道:“在这里,只能比他们更凶狠,才能活下去。”

张致和一脸诡异地看着沈中玉,问道:“敢问先生,当初你门下弟子是怎么来见你的?”还要经过这个诡异的林子?真是好大的考验。

沈中玉道:“我会开一条路给他们的。”

当初从沈中玉居住的宫殿,到鬼哭林外,有一条仅余一人走动的林中小径,像刀一样将鬼哭林切开。小径上的地面是黑色的,像是凝固的血一样黑,小径两边是浓密的白雾。

人们走在小径上,可以听到白雾中传来凄恻的呼唤,愤怒的咆哮甚至柔和的低语,诱惑着人们偏离正确的道路,或者是探过头去看一看。但当他们一旦进入到浓雾之中,他们很快就会忘记自己的目的,越走越远,越走越远,然后游荡在幽林里,一身血肉被愤怒的亡灵撕碎,剩下魂魄成为九幽老祖无眠而忠诚的护卫。

张致和听完沈中玉的描述之后,顿了顿才说道:”当先生的弟子真不容易。“

沈中玉轻笑一声,微微压低了声音,显得柔和而阴沉,说道:”那些鲁莽行动的蠢货,想要反抗我却只敢做些小动作的懦夫,还有学艺不精的愚人,没有资格来见我。“

张致和只觉得从骨头里透出了一股阴冷,抬头环顾了一下幽深的密林,身上的鸡皮疙瘩不论如何都按不下去,这里曾经死了无数人,不仅仅是九幽老祖的敌人,还有他的门人。对敌人狠毒,对自己的门下也未必温柔到哪里去。那我呢?张致和忍不住开始怀疑这点,我能得到他多久的垂怜?他努力平复下内心的悸动,想要问话,但最后还是无话可说。

沈中玉握紧了他的手,感觉到掌心皆是冷汗,心里颇有些悲凉,他怕了,到了抽身退步的时候了吗?

但在这个不见天日又无法逃脱的密林里,他们还要继续前行。到了夜里,昏暗之中,的林中的妖兽更加活跃,寻了一个僻静的地方,他们也停下休整。沈中玉将张致和紧紧地抱进怀里,埋在他的肩上,一夜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