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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致和闭着眼,金丹期神识在此几乎不能透体,只能通过模糊的灵觉来耐心感应黑暗中妖兽的存在,他感应到妖兽伏在地上把爪子磨得锋利,低声发出压抑愤怒的咆哮,然后后腿一蹬,向他冲来。

他回身一转,剑一横一削将妖兽的两只前爪削了下来,然后另一边也有另一只妖兽扑来,反手一剑刺去,向下一剖,如江海下地,将妖兽剖成两半。剑身打平,身一转,宝剑横扫,正好将旁边也同样扑来的妖兽们剖成上一半下一半。

衣衫振振,阴风猎猎,他却越发杀得爽利起来,心里积郁通通发作了出来。而在后面,沈中玉站在车辕上,擎着蜡烛,投下一圈温暖的橘黄,笑吟吟地看着张致和在前方搏杀。

而黑暗之中无论霜刀雪剑,疾风飘雨去到那一圈橘黄前就自然而然地散了,看得久了,沈中玉摇了摇头,叹息道:“本以为这么多年了,你能长进些,想不到还是这个样子。”

黑暗中忽地发出一声怒吼,深沉的黑色凝成一只古怪的异兽就向张致和扑来。沈中玉在神识中看到这异兽形如梼杌,其状如虎而大,毛长二尺,人面,虎足,猪口牙,尾长一丈八尺,不由得笑出声来,道:”这却是再合适不过了,原来还有点脑子。现在连脑子都没了,可不就是个凶顽之辈么?“

他口里说着,手上也不容情,一道玉光飞出,划破了整个黑暗,若有人见到,就会明白了光明之意,重重黑暗如为帷如幔,如缠如带,要拦着这一道光明,但是前景越暗,而玉光越明,最终划破天际,似慢实快地打在异兽梼杌之上。

却说,张致和感觉到身后有异兽气喘如雷,一转过身去就看到那怪兽的尖牙近在眼前,赶紧将剑一横,要拦上一拦,就见其后一道玉光远来,重重地打在异兽身上。

他认出是沈中玉的量天尺,看向玉光来处,正好见到沈中玉在跟他招手,三步两步去到沈中玉身旁,和沈中玉并肩站立,看到沈中玉神色晦暗,忍不住问道:”这便是先生徒弟?“

“是。他是人来的。”

“人?“

“原来是。”沈中玉道,说罢长叹一声,看向场中。

张致和感觉到沈中玉心中郁郁,一时无言,只是和沈中玉一同看着那异兽挣扎。

那异兽吃这一打,身影一晃,身子一矮,仰天咆哮起来。打在它身上的是沈中玉的量天尺,罚恶赏善,了断因果,此刻打在梼杌身上。原来梼杌作恶多少,种种因果重现眼前,它曾与人多少罪过,此刻自身就要承受多少罪过。它只觉得自己仿佛成了自己曾害过的人,曾被五马分尸的,曾被剥皮的,曾被刺目的……竟是尝进了自入道以来就没有受过的苦。

魔门之人何曾有几个干净,诸如这异兽一般,他先前也号作梼杌子,乃是九幽老祖的首徒,自从少时被九幽老祖捡拔出来之后就是放肆张扬的性子,竟不曾有过收敛二字。

初时,九幽老祖要压服魔道,倒是把他当快刀来用;等到后来,九幽老祖自觉前程不明,行事保守。但是因为自家师父威名在外,梼杌子还是能仗势欺人一番。

到了此时,昔日的威风凛凛下做的恶果就全报应到自己身上了。不一会儿,本来还是毛发油亮的异兽就委顿在地,像是不堪重负一样伏在地上,但还是心里不服,喉咙中满是低沉的咆哮之声。

沈中玉看着梼杌子,伏在底下,心里也不能高兴到哪里去,好歹曾是自己养了两三千年的徒弟了。

虽然说魔门冷心冷情,但也不会真的就把门下弟子当炮灰用。魔道宗门不比散修,哄得一个就一个,要知道魔道收徒本来就很难,虽也有斩俗缘这样的法子,但也不会多用,不然养出一个自灭满门的化神修士就不好了。

因此,沈中玉当年挑徒弟的时候还是花了心思想要好好培养的,而今看着自己首徒成了这个样子,叹息一声,手上掐诀,炼魂法印已成,就要落在凶兽额上。

量天尺下冤孽俱报,凶兽已然气息奄奄,转眼法印已经到了额上,正要往里渗入。它却忽然一爪抓地,后腿一蹬,就向高踞车辕之上的沈中玉扑去,顷刻已到眼前。

张致和向前一步,仗剑刺出,举剑上撩,沈中玉刚道一句:“不好。”就见这凶兽从实化虚,像是一团水墨一般散去穿过张致和的身体。

张致和像是被一阵呼啸的风带走了身上的暖意,只觉无限冰冷。但他转头一看,看到凶兽已将沈中玉扑倒在地,却是心底一寒,脱口而出道:“先生!”

他挣扎起来,就要过去,看到那团黑雾已经将沈中玉完全地包裹起来,急得他马上上前,跪在那团黑雾旁,眼中忍泪,浑身颤抖。

早有准备的沈中玉被这团黑雾扑了个满怀,向后一退,索性坐了下来,深入定中。

由神识所构成的灵台本来应该是清明之所,此刻却是乌云密布,只有在灵台中央才有一圈大约方圆百尺的散发着莹莹玉光的界域。

他在灵台中央一现出身影,却非九幽老祖本相,而是今生沈中玉的相貌,背手说道:“徒弟,来吧。”

话音刚落,四周乌云围了上来,原本方圆百尺的玉光被压缩得越来越窄,最后退到了沈中玉足下。沈中玉举起手,隔着光圈摸了摸还在张牙舞爪的乌云,颇有几分怅惘和悲哀地说道:“你看到什么了吗?”

“师父。”乌云在进来之后讲了第一句话。

“致虚极,守静笃,行无为,知其雄,守其雌;知其黑,守其白;知其荣,守其辱……”沈中玉喃喃说道,语气平淡,不带一丝法力。

但是乌云听到,却是痛苦而疯狂地挣扎起来,发出了尖锐刺耳的喊声,嘶喊呼啸道:“不要念了!“

但是沈中玉不为所动,继续念诵:”众人昭昭,我独昏昏。众人察察,我独闷闷……“

乌云疯狂地冲击着光圈,想要冲入其中,但是那本来看着软弱可欺的玉光却不曾再退,反而开始向外侵袭,就连乌云之后原先侵袭了的部分都开始泛起了莹莹清辉。

乌云害怕了想要退却,转身向外退去,想要退出沈中玉的灵台。但如何走得了。淡淡清辉连成一体,将似是明霞长帛一般翻卷起来,将乌云包裹在内……

此时在外,四下无边无际的黑暗向内一缩,收束到本来紧紧裹住沈中玉的一团黑雾之中,缩成一团。沈中玉现出身影,却双目紧闭,怀里抱着一只不过叭儿狗大小的异兽。

在旁的张致和见此喜得冒出了一身冷汗,跪在地上浑身无力,竟起不来了,只是努力用双手撑在地上,别让身子瘫了下去,道:“先生,你无事?”

沈中玉睁开眼睛,看到张致和一脸急切期盼地看着自己,本想说个笑话,轻松一下,但张了张嘴说不出口道:“我无事。”

张致和往旁就一歪,一手撑住,一手摸了额上的冷汗,露出了险死还生、惊魂未定的笑容,道:“那便好。”

沈中玉却一手握住怀中异兽的爪子,一手扶着它起来,摇了摇它的爪子,换了个话题道:“来看,这便是我徒弟。”

张致和一看这异兽一身黑色,似豹非豹,似虎非虎,头圆脚短,身形圆胖,三角耳朵杏核眼,看着很是可爱,但是在泛着血色的眼睛中仍可以看到几分凶恶。他伸手摸了摸它的爪子,也是毛茸茸的,便道:“先生,你徒弟果真是人?”

沈中玉把它放膝上,一手去摸它的肚子,一手挠着它的下巴,说道:”本来是人。但既然不愿当人,学那天妖诛神大法,把自己弄得人不人,妖不妖,那就好好当妖精吧。“再说了,一直都没有个合适的宠物在,我的手也很寂寞,想养个毛茸茸来摸摸。

“天妖诛神?”张致和本着不懂就问的精神问道。

那异兽挣扎着发出了一声呜咽,但很快就被摸得舒服了,像泥一样瘫倒在地。沈中玉毫无师徒爱地把徒弟的老底泄了个干净,道:“天妖诛神大法,乃是我在先人洞府里找回来的一卷法诀,相传是上古妖族的修行之法。乃是在心中观想上古天妖之身,通过锻体和修神的方法,让自己和天妖逐渐形神相近,直到化为天妖法相。“

”随着修为越发高深,人就会逐步化为天妖。这只蠢货炼的就是上古天妖梼杌法相,我给他起道号做梼杌,可从来没有想过他要真变成梼杌了。”

“最蠢的是,他居然还以为变成天妖就可以杀我,哼。眼下连魂魄本相都变成了天妖,以后我看他转修鬼道,连度天劫都难。”

还在沈中玉膝盖上的梼杌听到沈中玉在骂他蠢,一下子就扬起爪子,一把抓住沈中玉的衣襟表示自己的愤怒。

沈中玉像逗猫一样把它摘了下来,道:“养不教父之过,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我以后还要好好教他。”

看着那像猫一样毛发炸起的梼杌,以及死死按住它的爪子的沈中玉,张致和一瞬间不知道该同情梼杌还是同情沈中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