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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陆收的记忆里,曾经好几次她大半夜加班回家,停好了车却在车里发呆。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她跟世界之间有了深深的隔阂,包括和父母,包括和朋友,也包括和自己。

可能是因为年少时缺失的安全感,可能是一直以来没有得到的庇护,也可能是自己奇怪的性格和控制不住的脾气——不理解很多家长里短,不耐烦去解释细枝末节。

然后,父母从唠唠叨叨,变成了手足无措,然后又成了相对无言。

回家好像住旅馆一样,一个人待在房间,不打照面、不交流,父母也好像只是有着血缘关系的陌生人。

不理解敏感情绪的父母总是在交流上踩雷,让陆收更加逃避沟通,觉得自己做点什么都要被父母指指点点,说点什么都要被教育。

而好友也总是有着其他很多很多的好友,虽然孤身一人容易约的陆收能够稳稳地当别人的plan A,但是还是会时常看到好友在微信朋友圈晒出与一个个、一群群不同的朋友快乐玩耍的照片时,陷入沉默。

还有自己,看上去也算开朗大方,也会幽默地嘻嘻哈哈,但那个没有安全感过度保护自己带来的孤僻是真实的,不愿意去讨好人的高傲也是真实的,陆收心里清清楚楚。

有时候,陆收甚至觉得很多事情她都把自己抽离了在看,没有办法与其他人产生感同身受的共情。

交流的过程,她很难会去同情、恼怒,伪装不出十分充沛的情绪。

因而,渐渐的,她也理解了这样的自己真的不会被喜欢,但又不想强忍不适去改变。

所有的一切在长大后更加无法和解,最后汇聚成一个盘旋了许久的想法——“我好像跟这个世界格格不入”。

身边像是被竖了一道墙,陆收透过这道墙看着自己生活,没有什么真实的感触,麻木地一天天混走了日子。

但是今天,伴随着她决堤的情绪,泪水仿佛冲垮了那道墙。

她感觉到世界久违的清晰,好像蒙在脑子里的浓雾终于散去,所有的一切又真实可碰了起来。

“哭吧,在这里你可以尽情地哭,这不是你的错,那是同学的欺凌,是父母的过失,是同事的欺压。”苏雨薇说,语气从容,完全感受不出她内心的惊讶。

这个年纪还在神庙里做着“祛除”工作,苏雨薇的天赋和能力其实并不高。

一般来说,她不能自己感受到人身上存在的祟气,“祛除”也要借助道具。

但现在,她居然能够感受到陆收身上缠绕着的许许多多祟气正渐渐褪去。

唯一的解释就是,陆收身上的祟气足够多、足够强,才会外溢到被她捕捉到。

一开始,苏雨薇惊讶于陆收身上祟气居然能够汇聚得这么浓厚还没有暴露出来被人发现,而且她这个人看着也是清醒的正常人。

后来,苏雨薇又觉得这灵魂真的很坚强,带着这么多祟气居然还能抗住,没有自杀或者重度抑郁……苏雨薇心里想。

而且,陆收在被“祛除”的过程中应该无意间勾连了神像的灵气,甚至可能有了一点与神的沟通,才会出现这么强烈的情绪波动。

这样的表现,像极了传闻中的天术师,他们往往是纯善之人,容易受到神的庇佑,传承到许多神力,保护他们避免受到虚魔的伤害,并且还能够帮助别人祛除。

但苏雨薇转头一想又觉得不对,如果陆收是个天术师,那边身上就不该有这么多祟气,祟气躲她还来不及呢。

陆收崩溃的情绪没有持续很久,三分钟左右,她的理智回归,渐渐平复了下来。

苏雨薇便继续“祛除”仪式的收尾工作,想到陆收的异样表现,她放弃了常用的形式,用了自己的法器。

她绕过供桌,用红布从神像下方取出一方金铃,并且叫了人端来一盆水让陆收净手。

擦拭干净后,苏雨薇将金铃拿在手里,举到与陆收额头的位置。

“闭上眼睛,想着你想要向神明祈求的事情,铃声会把你的愿望带给神明。”苏雨薇说,“你是有神缘的人,而且现在看起来也需要神明来庇佑你。”

希望以后能够平安顺遂吧。陆收心想,闭上了眼睛。

金铃细碎的声音响起,自带了强大的安抚力量。

就在这时,一阵大风从大门外吹来,霸道得居然直接吹灭了许多庙内燃烧的红烛,只有几位主神桌子前的红烛才勉强留了点豆大的光。

信徒们纷纷惊呼,一个主事人样子的中年男子匆匆地走了进来,一边吩咐人重新点亮红烛,一边安抚怀疑遭遇了什么恶鬼的诸多面容惶恐的信众。

“这几天降温,山里风大,发生了点意外,正常的,没有发怒,没有降罪,大家放心。”

但陆收觉得,这阵大风不同寻常,她明显感受到,在她身上发生了点什么。

但旁边的苏雨薇似乎没有察觉,看到有人出来处理后,她接过陆收手里的金铃放回原位后,嘴里振振有词说了一些陆收听不懂的符文。

说完后,苏雨薇告诉陆收仪式结束了,但她没有像上一个人那样,只是让其他人带走陆收,而是亲自拢着她下了场。

“以后,如果你有时间,希望你可以多来这里,我很期待跟你交流。”苏雨薇握着陆收的双肩说道,不管陆收是不是与术师相关,她身上多多少少都带一些与神明亲近的不寻常之处,或许,这也是她的一个机缘。

“你的眼睛很漂亮,是标准的丹凤眼,如果你前世修行更好的话,现在还能更漂亮。”苏雨薇轻笑着说。

苏雨薇没有说很多话,因为上午群体仪式的时间到了。

陆收带着久违了的轻松心情,跟父母一起进入祈福的信徒人群里。

陆远志来了以后,自来熟地去给现场义工帮忙,洗洗刷刷准备贡品和午餐。

而应有芙一直跟在陆收身边,不近不远地看着,目睹了陆收情绪崩溃的全过程。

虽然陆收毕业以后,回家越来越沉默,自己又不太会说话爱唠叨,俩人经常一句话说不好,陆收就抿着唇一言不发回自己房间。

但到底还是自己唯一的孩子,看到她这样心里也很不是滋味,听到苏雨薇说的话的时候,第一次感觉到自己的教育可能真的带来了许多伤害。

小时候一直教育她“没有人会保护你,只有你自己能保护你自己”的理念错了。

对她被欺负了不闻不问让她自己解决错了。

陆收每次来倾诉的时候告诉陆收“你要想想你自己的原因,你不能改变别人,只能改变自己”错了。

在父母眼里,他们觉得这样做是对的,是为了陆收好。

希望陆收通过发现自己的错误,找到与别人相处的正确方式,这样就不会受到伤害,就不会感到伤心和痛苦。

但是,他们完全没有考虑在这样的教育下成长起来的是什么孩子。

不管外表掩饰的有多好,内心还是自卑又敏感,一觉得别人情绪有什么不对劲,就开始反省自己是不是什么做错了、做得不好。

他们完全不会想,是不是也可能是别人做错了,让自己孩子受了委屈。

不知道为什么,那时候应有芙想起来陆收最后一次找她倾诉的场景。

陆收说同寝室的几个人为了讨好白富美,商量着踢了她。

然后应有芙跟她说,为什么她们不踢了别人,而是不要你,一定是你哪里做的不好吧。

然后陆收那时候是怎么看着她的。

好像一只惨兮兮的小猫仔,想要跟人回家但却不行的破碎眼神。

盈着泪的双眼里,看不到光。

那以后,陆收自闭了很久,直到大学了才慢慢开朗了一些,但是工作以后,又慢慢变了,在外面会伪装,回了家更加自闭。

内心叹了口气,应有芙真心诚意地在神像面前许下心愿——请神明保佑我女儿健康快乐。

仪式结束后,苏雨薇跟刚刚那个主事男子凑在了一起不知道说了什么。

随后,苏雨薇朝陆收走了过来说到:“好孩子,跟我来一趟,我们有话要说。”

陆收看了看边上的父母,虽然刚刚确实在神像面前有了无法解释的反应,证明他们确确实实有能力。

但按照前面的人来说,现在已经可以走了,突然被叫住,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不会是自己的难度超纲了要收费吧。

应有芙对方姨介绍的人有着迷之信任,推了推陆收,示意陆收跟他们走。

苏雨薇将陆收带到了那个主事男子面前,那名男子长得一副慈祥和蔼的样子,但说话很直接。

“你与神有缘,考不考虑去一个地方测试一下,成为一名神职人员。”

陆收的脑子里出现了一个巨大的问号,并且闪过了“你我并无缘全靠你氪金”“你我有缘这个9998的开光神器我忍痛割爱998给你”等展开。

陆收看了看父母一眼,父母也是一脸的意外。

“抱歉,我没有这个意愿,而且我也完全不懂。”陆收想了想,当场就拒绝了。

看到陆收迅速的拒绝,男子本来还想再说什么,但苏雨薇上前一步先开了口。

“没关系,你不喜欢就不做,只要你虔诚地信仰,神明必将给予庇佑。”

一直到陆收一家离开,除了香烛上花了点钱,这次“叫魂”之旅还真的没有支付高昂的咨询费,也没有被拦住买开过光的护身符和平安符。

回程路上,陆收难得地跟父母多聊了几句,陆远志没什么感觉,但应有芙心里却有点小激动。

陆收感受到了母亲有点高昂的情绪,不由得心里一酸。

让大家过得小心翼翼,本来也不是她的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