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有些想当然了,”王靖这时开口,“眼下,朝廷大军虽横扫草原,剿灭些许部落,连柔罗人之下的三大部族,都被攻伐的一路北逃,但毕竟未发现柔罗人的主力,不要说是决战,连给予柔罗人重创,都还做不到。”
因是君臣奏对,商谈草原战局,这言谈之中,也就没有多少遮掩了。
战局如何,对外宣传时,肯定要有所修饰,就算是朝会之上,与百官交谈的时候,也不可能真的完全透露出去,一来是防止局面失控,被那些个朝臣,觉得战局无望,转而拖后腿,这二来,则是从保密的环节考虑。
任何消息,知道的人越多,泄露的可能越大,就算是大瑞的朝臣,其中也不乏被人收买之徒,甚至有些干脆就是探子,又或者在无意中泄露消息。
不过,也不可能虚报隐瞒,但肯定要有所保留。
只是,这种保留,并不存在于王朝最上层,不然连讨论个局势,都不能实事求是,就更谈不上与他国交战了。
只是,这种实事求是,在邱言看来,依旧有些单薄。
大瑞国都位于关中,离草原不远,但毕竟有着距离,在御书房中进行的商讨,与整个战局而言,必定会有延迟,只不过,完全放任军队去做,却为皇帝所忌,一来二去,只能采取折中之举,也就是朝廷高层制定大方针,前线军队享有一定程度的自行权。
好在大瑞的指挥体系还算完善,从三衙而出的帅臣有不小的权势,受皇帝和朝廷信任,才没有因为相互制约影响战局。
眼下,王靖开口,其他宰执也没了顾忌,他们也都觉得,邱言的说法。太过于想当然了,如果说决战,在座之人没有不想的。
战争进行到现在,大瑞的整个国家机器几乎都运作起来了。粮草重组,军队又在邱言的事迹和几次小胜中,积累了不小的士气,正该是一鼓作气的时候,如果不能乘胜而为,抵定胜局,那就要再而三、三而竭了,如虹士气,不可能永远维持。
只是,斥候和探子遍寻草原。依旧难以找到柔罗大军主力的踪迹,这决战不是想来就能来的。
另一方面,靠着邱言的计谋,从几名敌酋的口中,得到了不少有价值的情报。可也只是暂时的,柔罗人并不愚蠢,当他们发现大瑞军有计划、又预谋的行动,并且多有建树之后,就会意识到,是自身的情报遭到了泄露。
到时,他们很轻易的就能推测出。消息是源自三大部陷落的敌酋,等到了那个时候,他们反而就从被动变成了主动,由此设计,设立陷阱。
这也是几位宰执担心的地方。
眼下,这真正的问题。其实就是把握住对方何时会意识到情报泄露,又会在什么时候,转而将之布置为陷阱。
把这个度把握好了,才能最大限度的发挥几名俘虏的用处,不过。由于计谋是邱言所设,他的这个功劳,也已经坐实了,任谁都无抹杀,等于是在原本战功的基础上,又有增加。
听了几名宰执的话语,邱言适时道:“我知道诸位相国,担心的就是把握不好度,让大军陷落胡地。”
“你知道这一点,何故还提出要发动总决战,此事断无可能,依老臣的看法,还是见好就收吧。”张链看了邱言一眼,面露不快,接着朝李坤拱手道,“天朝大军横扫草原,破灭了众多部族,足以令胡人胆寒,这时收兵,可以体现出天朝的礼仪风度,可谓恩威并施,相信能以王道而服之。”
这张链的话里话外,都在劝慰李坤,俨然是倾向于主和的。
只是,他的话音一落,就有个略显微弱、颤颤巍巍的声音传来:“此言差矣,所谓行百里者半九十,胡人,虎狼之性也,你不伤他,他都要过来咬你,如今我等深入草原,闹得那柔罗人迁徙部族,他们岂能善罢甘休?若不能一战将其打死、打残、打服,必有后患。”
这个说话的人,赫然是病恹恹的闫东亭,他说完之后,剧烈的喘息了几声,立刻就有小黄门上前,给他抚背。
只是,他的话令邱言感到有些意外,没料到这样一位久病宰执,居然是个坚定的主战派——从话中就能听出来,这闫东亭不光是想要打,还想要一口气将那柔罗人打得难以再起!
有了两位宰执发言,其他的几位也都生出种种想法,各自开口。
邱言坐在一旁,津津有味的看着、听着。
这些宰执所言的事情,都是高屋建瓴,而且不是空谈,讨论一旦有了结果,立刻就会影响到整个中原的广袤土地,甚至连那四夷之地、关外几处,一样要受到影响。
一言而动天下人道,这种景象,若是邱言能坐到那样的位置,自是能够时常感悟,可眼下,能看到这样局面的机会不多,更何况是国战之时,言语能决兴衰,倍加珍贵。
是以那言语都化作邱言魂中的一缕感悟,沉淀到心火之中,沉淀起来,完善人文神道。
只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宰执彼此间的政|治倾向越发清晰,讨论也就慢慢转变成了争执,都要透过对于战局的看法和指挥,来达成自身目的,掌握主动。
说到底,战争终究还是政治的延伸,战争要处理的,往往还是政治问题。
不过,说了半天,倒是皇帝有些耐不住性子了,和邱言不同,几位宰执的争论,他日日都要听,内容也大同小异,反倒是邱言最近几天送上来的情报,更让他感兴趣。
一念至此,李坤轻咳一声,止住了几位宰执的争执,又对邱言道:“邱卿,你还是说一说自己的想法吧,既然提出来要决战,想来也是有所准备的。”李坤对邱言也算是熟悉了,知道邱言一般不会无的放矢。
之前的话题,都是由邱言而起,但说着说着,几位宰执就成了主角,话中之言也已经是离题万里,但这种事情在几位宰执的谈话中,再正常不过的了,都是大权在握,喜欢掌握主动,任何事情到了他们的口中,表达出来的含义,都会增加许多,自是会慢慢离题。
好在还有个皇帝,能将话题给拉回来。
李坤这么一问邱言,其他宰执的注意力,便也集中过来。
邱言算了一下时间,觉得差不多了,就道:“这件事,还和几名俘虏有关,原因在于他们今日传来的一些记录。”
“哦?又有关键情报?”李坤一听,就明白了含义,旋即想到邱言所言之事,那心里一跳,忍不住就问道,“莫非这消息,透露出了柔罗人的本部人马,在什么地方?”
听到皇帝此言,诸位宰执也是心念一动,将注意力都集中了过来。
邱言摇摇头道:“柔罗人的动向,不会轻易透露给下属部族,就算那几个敌酋知晓,也是过去的地点了,过了这么久,又有朝廷大军逼迫,柔罗人肯定已经转移了驻地。”
“既然这样,又如何决战?”张链皱起眉头,越发不悦,“你虽有写兵法在胸,但到底不明大势,须知……”
邱言转头看了他一眼,道:“我虽不知柔罗人在什么地方,却知道他们在几天之后,会出现在哪里……”
说到这里,他话锋一转:“张老相国,我敬你是长辈、老人,又是国朝宰执,才以礼相待,若你一而再、再而三的针对邱某,那邱某也只能记在心中了,你总归不能永远得势!还望张老相国,能以国事为重,世家之事次之,切不可本末倒置!”
这话一说,御书房中的气氛一下就凝固许多,连李坤都颇为愕然,没想到邱言会说出如此话语。
那张链先是一愣,跟着面色就阴沉下来。
“慎之,怎能这般言语?”这时,马阳出言指责起来,实际上却是要将事情平息。
“邱卿性子太过刚强,张老不必放在心上。”李坤这时也回过神来,赶紧就和稀泥,“邱卿还是赶紧将事情说清楚吧,为何你能知晓那几日后的柔罗动向?”
邱言也不去看张链,他在这种场合,说出这样的话,定是得罪人的,免不了被人事后算账,可他如今的想法,却是想尽快往地方一行,体验这个部分,所以只怕得罪的人不狠,并不担心被人记恨。
将种种杂念抛开,邱言又道:“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若能知晓敌军的目的,自然能以利诱之,哪怕眼下不知道其人所在,但只要在其必往之处设埋,即便是守株待兔,亦能如愿。”
李坤这时候终于明白过来,露出一丝喜意:“哦?如此说来,邱卿已经知道了地方的战略所求?”
“不错,那柔罗人所求,就是将我大瑞官兵,与他的下属部族,一同歼灭,灭绝全军!”
此言一出,余者尽数色变。
但不等他们出声,邱言继续道:“臣在来之前,吩咐了几人准备了些东西,现在应该也送入宫中了,还请陛下准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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