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安城的百姓都跟在侍卫身后,一同去府衙看热闹,还有人暗暗握拳,觉得若真是一场审判大会,那可算是能出一口恶气。
越来越多人涌到府衙门口,即使侍卫和他们说公审在巳时才开始,他们也执拗地不肯离开。
一直到巳时,府衙朱门大开,岚尽月踩着点来到堂上,刚坐下,底下的衙役就用杀威棒快速击打地面,同时沉声喊“威武”,公堂内外顿生压迫,有节奏的敲击声给在场所有人都带来一股震慑。
然而,上首惊堂木重重一拍,气氛又变了,寂然、肃杀、威严揉杂在一块,无声且迅速地弥漫在每一个角落,众人心中一颤,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都不由得认真起来,安静地看着堂上。
忽然,人群中不知是谁低低惊呼了一声∶“天哪,好明艳耀眼的人儿啊!”
其余人闻言,皆抬头看去,只见正中央“明镜高悬”的牌匾下坐着一个人,长眉星目, 俊逸无匹,一张脸美的雌雄莫辨,美的张扬又热烈,仿佛能与日月争辉,所有一切在他身边都会暗淡无色。
他穿着玄青色的长袍,衣袍上用金线绣着暗纹,繁复精致,内敛又贵气,衬得他尊贵雅致。
百姓们站在外面不由得屏住了呼吸,小心翼翼地打量着,不知谁说了一句“摄政王原来长这个样子啊”,众人这才敢说话。
有人道∶“摄政王坐在上面,整个府衙公审堂都好像亮了!”好听的话不要钱似的输出。
岚尽月坐在上首,耳中不断传进那些议论,她眉梢一挑,有些意外地扫视着那群围观者。
摄政王名声那么差,这些人倒是不怕她,还在底下公然讨论她的长相。
陆谨辞在下首觑着她的脸色,视线在公堂里外打转,岚尽月全当没看见。
她慵懒地靠坐在宽大的太师椅上,丢给楚远一个眼神∶“把人都带上来。”
她的姿态随性散漫,清冷的声音一出,却让人感受到一丝疏离,再加上那极有压迫感的冷淡眼神,人们后知后觉地觉察到一股威严。
议论声渐消,几个黑鹰军押着几个人来到公堂上。
外面的围观百姓一看,竟都是他们所熟悉的人,靖安知府贺庆之,贺庆之的幕僚,还有贺庆之的三个儿子,以及从前仗着知府作威作福的几个属官。
此刻,他们还在不甘心地叫嚣,企图搬出贺庆之的名字,和一些西南官员的名头来获得自由。
“你们最好赶紧放了我们!”
“对!我们可是知府大人的亲信,惹恼我们和知府大人,没你们好果子吃!”
“一群贱民!竟然敢背叛知府大人,官府白养你们这么多年!”
“对!一群白眼狼!”
他们完全没注意,旁边那瘫成一团的人就是自己口中无所不能的保护伞,而他们口中的白眼狼,则是对他们投以不屑和鄙夷的目光。
外面的人群骚动起来,韩雄杰虎目一瞪,上前将堂上的几个嚣张分子一脚踹趴下,大刀“砰”地砸在他们面前,寒光凛凛的刀面照出他们狼狈的姿容,几人一愣,内心微颤。
“睁大你们的眼睛看看!摄政王在此,尔等竟敢如此喧哗!”韩雄杰抓起一个人的后衣领,差点把他拎起来悬在半空中,勒得那人面红脖子粗,险些呼吸不过来。
他把人一丢,沉声喝道∶“还不给王爷请安!”几人俯身磕头,浑身瘫软,不敢再出声。
韩雄杰暗嗤,孬货!
转头,他一脸恭敬道∶“王爷,人都在这了,可以开始审了。”
审?岚尽月才没那个闲心呢。
她依旧是那副散漫样子靠在太师椅上,只侧眸看向旁边站着的一个黑衣暗卫,挥手示意他开始。
暗卫会意,上前一步,站在桌案旁边,摊开手中那沓厚厚的宣纸卷,朗声念出这些人的一条又一条罪状。
先是那些属官,然后是幕僚,接着是贺庆之的儿子,最后才是贺庆之。
值得一说的是,贺庆之的几个儿子似乎对朝廷很不满,曾多次在大庭广众之下发表反动言论,大肆指责先帝和新帝。
而贺庆之本人的罪状多达三百七十九条,堪称罄竹难书,震惊一干围观者。
岚尽月从京城出发时就让暗卫去查了这个人,为官十五载,贺庆之的事迹小到纵容家人闹市纵马,大到收受万金贿赂,将无辜人员送上绞刑架,几乎是把在场人能想到的所有坏事都做了个遍,且件件都在大昱朝律条上蹦哒。
况且,这次地动之灾他毫无作为,导致数万人得不到救援死去,更是让人愤怒。
更甚于,他亲手将结发妻子勒死扔到深山里,这种隐秘之事也被暗卫翻了出来,这场公审简直是一场对于贺庆之的公开处刑,还是处极刑,最后连半块遮羞布都没有的那种。
他猛然抬头看向上首的人,不期然和岚尽月对视,那眼底的似笑非笑让他不禁惶然,余光瞥见的“明镜高悬”四个大字更是刺得他眼睛发疼。
他颓然地垂下头,趴在地上,埋着脑袋瑟瑟发抖,脑袋里空空的,丝毫不敢去听旁人在说什么。
完了,完了,全完了!
他本以为只抓自己一个,留下儿子还能有转圜余地,却没想到摄政王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必是摧毁之势!
他竟将所有事情调查得清清楚楚!
围观人群在暗卫念完最后一个字后便是哗然一片,像是一滴水掉进油锅中,激荡四起,议论声越来越大,最后不知是谁高喊∶“砍他的头!杀了他!”
其余人也情绪激动起来,纷纷大喊,差点掀翻屋顶∶“杀了他!”
“杀了贺庆之!”
“狗官不配为人!”
他们的声音逐渐整齐一致,还挥舞着拳头,跟游行喊口号似的,声音震耳欲聋,没一会儿又改了口号∶“求摄政王做主!”
“求摄政王为我们做主!”
他们从前不知道,可现在,当他血淋淋的罪状全数摊开展现在眼前时,他们才发觉,原来世间,竟真的有如此丧尽天良之人!
围观百姓挤成一团,刚刚还乱七八糟的,不知为何,喊着喊着,他们竟然变成了整齐的队伍,声音嘹亮,群起激昂,向上不断举起的手臂仿佛一支旗帜似的,也给他们带来了勇气和力量。
同时,那股通过语言和动作传递出来的滔天恨意,也令堂上的贺庆之等人瑟瑟发抖,冷汗涔涔,没一会儿便浸透了衣衫。
那几个属官和幕僚还想爬起来求情,在看到岚尽月冷漠的脸色时,心生退却,而那几个娇生惯养大的大少爷,此刻已经吓晕在了百姓的怒喝声中。
岚尽月的视线在底下环视一周,见民意如此强烈,总算站了起来。她一抬手,众人便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静静地看着她,满脸的期待。
岚尽月催动精神力,声音传的远远的∶
“张同安、杨林、王志良,知法犯法,罔顾人命,斩!”
“贺氏三子,目无法纪,心怀反意,连坐三族!”
“杨启,为虎作伥,危害百姓,发配边疆。”
“至于——贺庆之”她话锋调转,停顿了一下,众人跟着提了一口气。
“贺庆之,践踏我大昱朝律法,背负数万无辜性命,为防我大昱朝再现此豺狼,危害天下子民,韩雄杰听令!”她的声音冰冷缓慢,却带着不容忽视的威严。
韩雄杰心头一紧,上前单膝跪下,垂头恭敬道∶“属下听令!”
“本王命你带着罪人贺庆之,游行西南四十八城,宣扬此人劣迹,警示西南百官,结束后,将此人就地格杀,以告慰无辜亡魂!”
“另,以上所有人,收缴其家财,全数投以灾后重建工程!”
判决一出,外面的民众肆意欢呼着,堂上几人的煞白脸色则是在瞬间变得灰败,瘫在地上,心如死灰,再不动弹一下。
完了,彻底完了!
靖安城内化作一片欢乐的海洋,所有人都沉浸在喜悦中,胸中热意澎湃。
岚尽月说完这些话后,挽着衣袖刚要走,蓦然听见身后接连不断的“噗通”声,她脚步一顿,侧身向外看去,瞳孔微缩。
只见外面的人全都不约而同地跪了一地,皆是眼含热泪,眸光闪亮,见她回头,哽咽道∶“谢谢,摄政王!”
说着,他们动作惊人一致地朝她磕头,几乎泣不成声∶“谢谢摄政王为我们做主!”
场面有些宏大,韩雄杰等人都有些手足无措,去扶他们也不是,躲到一边也不是,只能傻愣愣地将目光投向摄政王。
陆谨辞撑着椅子扶手站了起来,看着外面的景象,心中震撼不已,同时,心底也冒出一丝酸楚。
这是他,陆氏江山的百姓……
岚尽月站在上首,目光平静地看着他们,良久才转过身面对大门,拱手,朝他们深深鞠了一躬,几秒后站直,轻叹道∶“起来吧。”
被精神力扩散的声音传的很远很远,结尾那声叹息轻轻的,似有些无奈,却奇迹般抚平了众人哀切的心情。
他们相互搀扶着站起来,目光巴巴地看着岚尽月。
这下她是真的无奈了,道∶“大家安心吧,三日后,新任知府便会上岗。”
“也不必多言感动,本王此行,皆是皇命,能替各位解决一大祸害,也全靠皇恩浩荡,庇护我大昱朝,永世安和!”岚尽月直接搬出了皇帝的名头,一番话说的冠冕堂皇,铮铮有理,而陆谨辞很明显在周围人脸上看见了错愕。
他万分羞愤地瞪了岚尽月一眼。
他什么都没做,岚烬这样真的让人很羞耻啊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