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不是太久没见阳光,还是被邬绯月吓了几次,裴钰骁在入夜后发起了高烧。
苍白如纸的脸上蔓延开两团酡红,浑身都发着烫,他颤抖着眼睫和嘴唇,额上淌下汗来,睡梦中都十分不安稳,眉头拧得紧紧的,十指揪紧身下的床单,留下深深的折痕。
“爸、妈……对不起……”
“回来……回来,好不好……”
“别离开我,别丢下我……”
哀凄的哭腔在静寂的地下室内响起,小小的呜咽却被这封闭的空间放大了许多倍。
几不可闻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外面的淡色灯光从敞开的门照进来,落下一小片朦胧的阴影。
一身红裙的邬绯月面若皎月,红色更衬得她面容靡颜,肌柔胜雪。
她面无表情地朝床边走去,脚步轻盈,眼中只有床上那不断泣泪的人,却能准确地避开满地的狼藉。
“为什么哭呢?”她在床边坐下来,倾身靠近,慢慢伸出手,玉指纤纤,光泽玉润,却只是停在脸庞的半指处,顺着裴钰骁的脸廓移动手指。
不知是不是潜意识感觉到危险,裴钰骁的眉头几乎打成死结,眼角的泪水流的更急更凶。
“不要,不要、不!”他似乎有些痛苦,身躯像虾子一样蜷缩了一下。
“哭的好惨呢。”邬绯月低喃道,语调似情人间私语,缱绻温柔。
她甚至嘴角溢出一丝柔情的笑。
天助我们,赶紧将他带出去。
闭嘴。
你别不顾他死活。
闭嘴哦。
“小可怜。”邬绯月无奈地叹了口气,终是一把将他打横抱起,脚步稳稳地往地下室外面走去。
寂寥的空间落在身后,越离越远,浅淡的灯光撒在地板上,愈显清冷空荡。
高大的人影慢慢浮出光影,站在外面打瞌睡的管家突然打了个激灵,睁大了眼睛看向邬绯月的方向。
“小姐。”他侧开身子,看着那冷玉似的人目不斜视地往楼上走,瞥了眼她怀中脸颊烧红的男人,踌躇片刻,试探出声∶“小姐,我给苏医生打电话?”
“嗯。”邬绯月头也没回,落下一个短促的音节。
管家好似松了口气,赶紧掏出手机拨了个电话。
苏医生就在别墅里,只是不住在主楼,走过来也就十分钟的时间。
管家眼睁睁看着邬绯月将人抱进主卧,眨了眨眼,“噔噔噔”跑上去,在门外跃跃欲试地问∶“小姐,需要我端水来吗?”
他的脚尖抵着那凸起的低矮门槛,脚后跟微微抬起,就等着里面的主人同意。
“端来。”邬绯月淡声道,凝眸看着床上发烫发抖的人。
管家一抬脚就走进了卧室,接着转进卫生间,不多时,他端着一个瓷玉脸盆走出来,边缘搭着一块柔软的毛巾,一头浸在水里,一头垂在外面。
“小姐,水来了。”他刚想把盆放到旁边的脚凳上,却被邬绯月的一句话打断了动作∶“我来吧。”
管家立时稳稳地端住脸盆,微弓着腰把毛巾那一边递到她手边,让她能更好地拧洗毛巾。
属实是细致又贴心。
水流哗哗的声音在安静中漾起涟漪,很快又归于平静,再起,再安静,反复几次,唯余浅浅的呼吸声。
“噔噔噔”
门外响起皮鞋踏在地上的声音,又快又急,似乎都能听见来人急促的喘息声。
苏医生停在门外,先调整了一下呼吸,又整理了一下衣服,这才轻轻敲了两下房门,提醒里面的人。
“小姐。”
苏医生拎着医疗箱,两手交叠放在身前,整个人挺拔沉稳,如静默的松柏。
“进来吧。”邬绯月盯着床上的人,目光一错不错,甚至身子都不带动一下的。
苏医生走进来,绕过床走到另一边,冰冷的镜片后,明澈沉静的眸子飞快闪过一丝亮光,似乎是在诧异。
他打开箱子,拿出器材开始给裴钰骁检查。
在这期间,邬绯月的目光只是落在床上,没有其他动静,像是在发呆,那双黝黑的眸子似深渊般,带着吞噬的错觉。
良叔垂着手,目光平静地落在裴钰骁身上,不知在想什么。
你还真有够疯的。
闭嘴呢。
啧!
“小姐,这位先生没什么大问题,就是抵抗力有点下降,我给他拿点药,打个点滴退了烧就好了。”苏医生声音轻缓,说话像是温凉的风抚平了燥热的夏。
“去吧。”邬绯月吐出简短的两个字,但他还是听懂了,收了箱子又走了出去,不一会儿,就有一个女佣端着托盘走了进来,身后跟着苏医生。
他动作利落干净地给裴钰骁扎了针,调整了一下点滴瓶,然后站到旁边∶“小姐,好了。”
邬绯月总算移开目光,看了一眼倒挂的大瓶药水,淡声道∶“出去吧。”
三人一个接一个出去了,良叔在最后面出去,将门虚虚掩住。
邬绯月冷漠的眸子转了转,最后目光透过明净的玻璃窗,像是一柄利剑,刺破屏障,扎进深深的黑暗里。
她摩挲着手中握着的手,像座雕塑一般枯坐到半夜。
“扣扣”
苏医生估摸着药水要滴完了,在外面敲门∶“小姐,方便进来换药吗?”
“进。”邬绯月没和他浪费时间,开口道。
苏医生动作也十分利索,换完药瓶后又轻手轻脚走了出去,穿过长廊回到对面的客房。
凌晨两点,苏医生来给他拔针,随后飞快地消失在了主楼。
许是因为药物的安眠作用,裴钰骁睡的很熟,只是眉头还是皱的死紧,双手虚虚握成拳。
邬绯月给他擦了下脸上和脖颈的汗,定定看了他几秒,半晌,不知从哪掏出一副精致的银色手铐,面不改色地就把人手腕拷在了床柱子上。
“晚安。”她缱绻低语,大拇指恋恋不舍地摩挲了两下裴钰骁的脸颊后,转头离去。
“咔哒”
方才还亮如白昼的房间霎时陷入黑暗,残余的光亮慢慢消失,月光斜斜地透过窗户,映在窗棂上的影子轻轻动了一下。
一夜沉沉无梦。
裴钰骁被裹在被子里,发汗发了一晚上,一睁眼看见明亮的光线,脑子像是被人重重砸了一下似的,恍惚若大梦一场。
他动了动眼珠,将这个整体呈浅灰色调、窗明几净的卧室打量了一圈,还透着一丝虚弱病气的脸庞划过一抹惊讶兴奋的神色。
他这是,出来了?
他完全没想过邬绯月还能把他给放出来。
“醒了?”
一个清冷的声音冷不丁打断了他的思绪,他的双眸和脸庞都迅速爬满了厌恶和警惕,视线精准迅捷地锁定了邬绯月的方位。
“你怎么在这?”他说话的语气就像是微微炸毛的狮子,防备且带着淡淡的凶狠。
他身子下意识绷紧,手动了动,这才发现自己被一根长锁链锁在了床头。
他神色微僵,表情更加难看,却又像早有预料一般,只闭了闭眼,没说什么。
邬绯月双手环抱,身子懒懒倚在卫生间的门框上,声音平静无波∶“如你所见,这是我的卧室。”
你说我为什么在这里?
裴钰骁刚刚还算淡定的脸色登时大变,惊声喊∶“你在这睡了一晚上?!”
他一边问,另一只没被禁锢的手悄悄伸进被子里,借着遮挡摸了摸旁边位置的床单,仔仔细细感受了一下。
好像,不皱,也没乱,也没有一点温度……应该,是他一个人睡的。
……吧?
想到这,他眉头又差点打成结,下颌都绷紧了一瞬。
“我的房间,不睡这睡哪?”邬绯月微蹙眉,似是不解。
然而,实际上却是……才怪!
这别墅这么大,房间那么多,她就算一天一间,睡上一个月都不带重复的。
啧啧啧,真坏啊你!
呵呵。
邬绯月眼眸深处慢慢燃烧起喧嚣的烈焰,似乎能化成实质落在裴钰骁的肌肤上,让他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他恼火道∶“能不能别那样看我了?你要是管不好眼珠子就挖掉!”
邬绯月的眉眼立时往下压了压。
她信步走到床前,弯下腰,几息间,将人打量了个遍。
眼神愈发狂热。
炽烫。
又带着股巨大的压抑。
像呼啸倾覆的幽深巨浪。
夹杂了一场不灭的燎原大火。
他只觉胸口有几分憋闷,有点喘不过气来,想也没想,扬手就朝邬绯月扇过去。
“啪!”
清脆的巴掌声在空气里炸开,真真是用上了十二分的力气,和二十分的愤怒。
邬绯月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发红发肿,慢慢的,嘴角渗出一丝血迹。
裴钰骁瞪大眼睛,死死看着她,像是在示威。
邬绯月用指尖点了点嘴角疼痛的地方,眼睑下垂,将那抹红色收入眼底。
啊呀呀,受伤了!
啧,果真是我脾气太好了。
你要干嘛?
呵,别管。
她将那血迹用力抹在嘴唇上,带着股狠绝的意味,这期间,眼珠子一直牢牢粘在裴钰骁脸上,那眼神看的他心里发慌。
他将发麻的手藏在被子里,不停松开,握紧,以缓解那股麻木的刺痛感。
他咬了咬牙,抿紧唇,不甘示弱地瞪着她。
“很好。”邬绯月突然意味深长地吐出两个字,裴钰骁还没反应过来∶“什么……唔!”
“唔唔!唔唔唔!!”
他傻眼了,整个人被禁锢住,唇舌也被另一副唇舌禁锢入侵。
落在他身上和唇上的力道很重,对方像是要把他逼哭一样,又急又重,又凶又狠,像饿狼激战后吞吃着猎物。
温凉干燥的手指隔着薄薄的衬衫在肌肤上游离,不经意的触碰和拉扯都在瞬间揪紧他的神经。
“唔、不、不要!”
“放、开!我,不要……”
“唔……”
嘴角流下一条细丝,同时,脸颊侧边也淌下一条细细的水渍。
邬绯月总算停下了那暴风席卷似的掠夺,含着他肿胀破皮的唇,像是小猫舔舐般轻轻吻着他。
这一刻,窗外的阳光灿烂熹微,房间里的剑拔弩张消散后,只余情人间的缱绻柔情。
“乖一点。”她低柔的声音响在耳畔,裴钰骁却只觉得自己腰背疼。
肯定被掐紫了。他有点不合时宜地想。
“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我喜欢你啊,阿钰。”邬绯月笑眯眯地低诉情肠。
裴钰骁恍恍惚惚∶“你为什么不肯放过我?”
“嘘,阿钰,去洗漱吧,水和牙膏都给你准备好了。”
“……”
“十分钟之后吃饭,好不好?”
“……”
“真乖。”
邬绯月轻笑一声,迈着轻盈的脚步走出房间,只留下床上呆呆坐着的人,盯着地面某一处不知在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