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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膳后,慈宁宫。

鹂雀小心翼翼迈进了主殿中,被扑面而来的滚烫热气覆了一脸。

秦寻雪不在平常坐的高台之上,她站在主殿的西北角,看着挂在墙上的那幅寒梅傲雪微微出神。

鹂雀在秦寻雪背后站定,轻手轻脚行礼,声音也很轻:“鹂雀见过娘娘,今日娘娘可要针灸?”

秦寻雪没回头:“秦明远什么时辰离的宫?”

鹂雀低头,怯懦开口:“秦大人方才一刻钟前离的宫,还带上了泽年殿下,奴婢不敢问,还望娘娘恕罪。”

秦寻雪兴致缺缺,没什么反应地应了一声:“我就知道他要带周泽年出宫。”

鹂雀见秦寻雪话里似乎早有预料,大着胆子开口问:“娘娘可是早就想好了一切?”

秦寻雪这才转过头来看她,似笑非笑:“哦?鹂雀问的是什么?是我早就料到秦明远要带着人出宫,还是指什么?”

秦寻雪对鹂雀确实多有纵容。鹂雀是怡妃从大周带过来的宫女,鹂雀之于怡妃,正如雀枝之于她。因着过去怡妃的恩情,秦寻雪对鹂雀自然多有纵容。鹂雀原先不叫鹂雀,这个名字是到了秦寻雪身边后,为了掩人耳目取的。秦寻雪待鹂雀当真不错,也无怪乎鹂雀会固执地认为秦寻雪是个很好的人,哪怕她亲眼见着了宫变。

鹂雀没察觉到秦寻雪有什么责备的意味,一边将针包放下,一边诚实地回应秦寻雪的话:“娘娘,奴婢在宫中活了很多年,自然不是蠢人。若娘娘真不想让奴婢对上秦大人,若真不想让秦大人知晓娘娘圣体抱恙,哪会让奴婢接引秦大人。若是娘娘真不想让秦大人接触泽年殿下,哪会说秦大人可在宫中多留些时辰。”

鹂雀只是脑子直了些,并非真的蠢笨,稍后想清楚了自然便知晓这一切都太过巧合,怡妃留她在身边多年,鹂雀自然也是有脑子的,自然能明白这一切都在秦寻雪的算计之中。

秦寻雪却没说话。她既没承认也没否认,就这样转过身来,坐在西北角的书桌前,任鹂雀挽起她薄薄的衣袖,闭着眼一言不发。

鹂雀唠唠叨叨的:“纵然殿中烧着地暖,娘娘也不可只穿着这么单薄的衣裙,身子依旧会受不住的。娘娘最近可是总觉得冷?那便是身子变差了。得亏雀枝姑姑不知此事,娘娘还让奴婢瞒着雀枝姑姑,瞒着所有人,自己却不珍惜自己的身子。”

“今日之后大抵是瞒不住了。”秦寻雪闭着眼,声音很平静。

鹂雀一惊,扎针差点扎错了穴位。

秦寻雪睁开眼看她一眼,没什么情绪地看着手臂上的针眼,又冷静地合上了眼:“小心着些。”

鹂雀“诺”了一声,本就轻柔的动作更是小心了不少。

好一会,鹂雀才忍不住发问:“娘娘这话是何意?”

“怪不得怡妃娘娘提起你时总是带着几分无奈,”秦寻雪低低笑了笑,看起来心情倒是不错,未曾因着被人探究心思而动怒,反而耐心地解释了几句,“鹂雀,这并非是你该探究的事,这里面的事太复杂了,知道得越多对你越不利。好了,施完针便出去吧,让我独自待在殿中便是,去帮雀枝准备些东西,大抵明日,宫中便会接到阿娘的庚贴,总不能匆匆忙忙见阿娘吧。”

鹂雀垂眸,真如秦寻雪所说的那样不再过问,施针:“诺。”

此后,殿中一片寂静。秦寻雪闭着眼小憩,她本不该如此放松警惕,但她确实有些累了,鹂雀武功不高,纵然命把握在鹂雀手中,但秦寻雪对怡妃身边的人总是很信任,对她而言,这条命本就不重要,多活了这么些年已然足够,若是死在鹂雀手中,倒也算是偿还了怡妃的恩情。

鲜少有人知道,鹂雀会出现在秦寻雪身边,并非是秦寻雪强求的。是鹂雀跪在她面前,求秦寻雪给她一个施针的机会,让她帮秦寻雪延缓一点时间,让秦寻雪能多活些时日。

那日,秦寻雪低头看着跪在地上的鹂雀,眼里一片死寂。她的身子到底是怎么样的,她自然有分寸,瞒不过鹂雀倒是在她意料之外。

纵使并未什么想要活下去的想法,但秦寻雪还是答应了鹂雀。

就这样,慈宁宫中空气都静谧了下来,来往宫人皆静声屏息。

恰逢雀枝匆匆忙忙赶回慈宁宫,冲进书房却只见着沉睡的秦寻雪和一旁小心翼翼施针的鹂雀。

雀枝收敛了动作,站在旁边静静地盯着鹂雀施针,待到治疗结束,她扬了扬下巴,示意人拿上针包同她出去,她有事和鹂雀说。

怪不得说瞒不住了。鹂雀垂眸收拾粗细不一的针,姿态自然。

只望雀枝姑姑知晓真相后,还能撑得住吧。鹂雀心中叹惋,到底是找不到破局之法。

另一头的秦府。此刻刚好是午膳结束的时辰,周泽年站在热闹的东市长街上时还有些缓不过神来。

秦明远并不在意周泽年的神情是否有异,只在前头大步流星地走着,也没管周泽年是否跟了上来。

东市长街此刻倒是热闹非凡,大齐有宵禁但此刻是午时,自然人多些。纵然已至深秋,再过几日就入了冬,长街上却依旧有不少人,热热闹闹的,一片繁荣。

周泽年虽有出宫的令牌,但他很少到这种地方来,他要合作的大多都是世家的旁支和高官,纵然收了个镖局,但周泽年很少踏足镖局所处的西市,也鲜少这般直接接触最真实的百姓生活,一时间,他看着熙熙攘攘的大街,有些茫然。

秦明远走了好一会才意识到周泽年没跟上来,他回过身去找周泽年,见他呆愣愣地站在原地,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满是人间烟火。

秦明远心下了然,周泽年生于宫廷长于宫廷,自然鲜少接触此等百姓的生活,再看他眼中没有半分嫌弃,看起来是被这种人间烟火气打动了。

怪不得能讨夫人喜欢。秦明远漫不经心地想着,对周泽年的好感倒是多了些,便破天荒地解释了两句:“这是大齐皇都最热闹的东市,不少百姓都居住在东市,这条街上没什么权贵,做生意的倒是不少,殿……公子待会要是想逛逛,倒也不是不行。”

到底在江南待久了,差点忘了机警起来。秦明远自嘲地想着,却发现周泽年好像并没有在意他的称呼。

“秦府居然坐落在闹市之中吗?”周泽年的声音低低的,若有所思。

“内子喜欢热闹,那位便赏了这么个宅子给在下做府邸,还望公子莫要见笑。”秦明远解释了一句。

“秦夫人……喜欢热闹?”周泽年的话略有迟疑,看起来有些不敢置信。他那天见到的贵夫人,一副端庄典雅的模样,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居然是喜欢市井气的吗?

秦明远失笑:“对,内子很是喜欢人间烟火气,公子是觉得有何不妥?”

周泽年摇头:“这样便很好,劳烦大人带路。”竟是什么都没表达。

秦明远含笑应了一声,任谁也看不出他心里在想些什么。

秦府。

秦夫人领着一众侍从,向周泽年微微福身行礼:“妾身见过殿下,殿下万福金安。不知殿下来访,还望殿下恕妾身招待不周。”

秦明远早些时候遣人回秦府知会了秦夫人一声,但时间太短,纵然秦夫人依旧准备好了一切,但作为贵夫人,她还是觉得秦明远这种莫名其妙带着人回府的行为难以理解,便也懒得看秦明远一眼,专心致志地陪着周泽年在府内走了一圈,最后到了谈话的茶室。

秦明远也不介意,他知道若是自己告知秦夫人,秦寻雪命不久矣的事实,秦夫人定然会怨他当年做得太过决绝,还会怨自己当年没能察觉到秦寻雪的不对劲,还同秦寻雪置气。即使是周泽年开口,他也免不了要被秦夫人记恨。

但秦明远还是见不得秦夫人伤心欲绝的模样。他宁愿秦夫人恨他,也不肯见到秦夫人自责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