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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往许州的队伍离京第三日,又是一个早朝。不知为何,薛国公今日穿着一品大臣的朝服站在朝堂之上,神色有几分冷淡。向来不站队的萧国公其实早就被秦太后恩准还乡了,但还是给了个虚职,自然是有上朝的权力。如今,他站在朝堂之上,亦然掀起了一些细微的讨论。但萧国公目不斜视,站得笔直。

大朝会上,秦太后今日的状态看起来并没有半分异常,站在小皇帝身侧的云夏略有诧异,毕竟秦太后说要在大朝会上吐血昏迷,他以为秦太后会装模作样地扮得憔悴些,可如今,秦太后头上戴着一副光鲜亮丽的蓝宝石面首,只在额间点了一点花钿,朱红色的花钿显得有几分妖艳。她身上是一件宝蓝色的宫装,宽大的衣袖落在膝头上,长长的裙摆曳地,不像是什么大权在握的太后,反而像是祸国的妖妃。

但秦太后素来都是这副模样,无论是一身素净的白衣,还是各种光鲜耀眼的衣裳,穿在她身上只能凸显她的美貌,丝毫不会盖过她的风头。

秦太后低着头,听着下面的臣子一件件汇报些重要的事,将近年关,事情自然多上不少,加之今年年末天灾频繁,堆在一起总是显得很忙碌。

秦寻雪并不是每一件事都会给回复,她坐在小皇帝身后,小皇帝才是主要处理政事的那个,不是什么太过要紧的问题,秦寻雪都会听小皇帝的意见处理,今日亦然是如此。神情肃穆的小皇帝认真听了每一件政务,声音稚嫩,但思想已经是初具帝王之形。秦太后懒散地坐着,漫不经心地听小皇帝下达命令,轻轻勾起唇角。

啊……终于长大了啊。

待到事情处置得差不多了,小皇帝卸下严肃的神情,趁着大臣不敢看他的时候,悄悄揉了揉僵硬的脸,收获了秦太后不虞的冷哼声。

小皇帝悄悄摸摸放下了小肉手,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模样。

有传话的小太监向下传达小皇帝的命令,若是无本启奏,今日的大朝会便到这里了。

萧国公深吸一口气,向队列外迈了一步,举起手中的玉笏,声音平稳:“启禀陛下,臣有本启奏。”

来了。秦寻雪抬起眼看了萧国公一眼,却依旧懒散地坐着,仿佛一切与她无关。

萧家不站队,但前段日子,萧国公嫡幼子大婚,秦太后前去祝婚一事还历历在目,如今萧国公出山,站在朝堂之上,不少人都猜测,大概是秦太后要做些什么了。

小皇帝也很好奇萧国公今日上朝想要说些什么:“萧国公要说什么?”

但萧国公深吸一口气,说出的话却让人震惊:“臣今日在朝堂上,观陛下执政,便知如今陛下已能独立掌权。还请太后娘娘,归权于陛下。”

朝堂之上一片死寂。小皇帝的眼神冷了下来,他直勾勾地盯着萧国公,语气很冷淡:“此事容后再议,朕如今年幼,朝堂之上还离不得母后。”

这便是明晃晃的拒绝了。

萧国公却仿佛没有听见,依旧弯着腰,绕过小皇帝,直接对秦太后说话,声音平静:“请娘娘归权于陛下。”

小皇帝皱眉,眉眼间有几分戾气,他略微有些不耐烦:“萧国公,朕说了,朕离不开母后,你……”

“萧国公,当真是一心为国。”秦太后突然开口,打断了小皇帝的话。小皇帝愕然回头,只见秦太后依旧倚着椅子,没有看任何人,把玩着手上戴着的银制护甲,一派平静的模样。

萧国公弯腰,依旧只是重复那句话:“请娘娘归权于陛下。”

秦太后轻嗤一声:“是哪个能巴结到你,居然能让你到朝堂上来,说这些荒谬的话。如今陛下过完年,虚岁也不过七岁,怎么,这个时候的萧国公就已经是萧家的家主,还是大齐的萧国公了?”

这话说得毫不客气,萧国公脸皮一抽,显得有几分难堪。白丞相站在文官之首,有几分摸不透秦太后和萧国公这是演的哪一出。难不成是他的堂兄真的敢去说服萧国公跟着世家一起对抗秦太后?这可真是奇怪。萧家虽然还是大齐四大世家之一,但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如今萧家靠着萧国公的身份,已然越过了世家的范畴。

那么,有没有可能是秦太后的一出戏呢?白丞相沉思,实在想不明白,若是秦太后要萧国公做这件事,那有什么意义。

萧国公蠕动了一下嘴唇,但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见上头的秦寻雪轻嗤一声后开口:“萧国公,还有什么话要说的,尽管全说出来。”

萧国公咬咬牙,顶着小皇帝过分冰冷的眼神,头铁地继续开口:“既然娘娘和陛下都说不必还权,臣自然无话可说,只是如今陛下年岁渐长,有些属于陛下的东西,娘娘还打算继续握在手上吗?”

“哦?”秦太后似是来了兴致,坐直了些看向一脸大无畏的萧国公,“萧国公嘴里说的属于陛下的东西,是什么?说出来让哀家听听。”

萧国公握紧了手上的玉笏,声音有些干涩,但依旧清晰无比:“比如,属于大齐皇室的暗卫。”

嘶……朝堂上有人倒吸一口凉气,有知情之人悄悄望向一直站在兵部众人中平平无奇的谢逸,那人一脸淡漠,看起来并不意外。

坊间一直有传言说大齐皇帝手上有一支训练精良的军队,称为暗卫。朝堂之上有不少人知晓暗卫的存在,但像萧国公这么大喇喇地提出来的,还是第一个。

看来,是谢首领做了些什么啊……白丞相用玉笏挡住了自己的脸,遮去了脸上顿悟的神情。谢家专出情种,他原先只当是件笑话听听,但如今看来倒是真的,当真是可怕至极。

谢逸顶着不少人打量和惊奇的目光,面上一片冷静,内心却在盘算着秦太后到底打算什么时候晕倒。

至于萧国公为何要在大朝会上提起暗卫,倒是真的和他无关,想来又是秦寻雪惊人的计划中的一环,他只要装作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就好了。

那厢,秦太后垂眸,看着萧国公,语气冷了下来:“萧国公这意思,是说哀家抢了属于陛下的东西?暗卫一事,萧国公倒是清楚得很。”

白丞相老神在在地站在文官之首,收回了自己悄悄迈出去半步的脚。他本就是世家之人,这件事他不太好插手,且秦太后好像也不太希望他插手,连个眼神都没有给,摆明了不让他掺和进去。白丞相叹气,他这个丞相,当真是憋屈。

萧国公没说话,反而有好几个四五品的官员上前一步,这些人身份不一,有出身世家的,也有属于寒门的,但没有一个是太后的党羽,甚至有几个是世家提拔上来的人。

他们都站了出来,共同请求秦太后将暗卫还给小皇帝。

秦太后脸色阴沉沉的。她最讨厌被人威胁一事,这件事朝堂上下无人不知,但这些人嘴上说着“请”,其行为却更像是逼迫。

没等秦太后开口,刚刚被打断后一言不发的小皇帝开了口,语气冷若冰霜:“朕都不在意的事,诸位爱卿在急什么?待到朕能独立掌权了,母后自然会把暗卫归还给朕,轮得到你们指手画脚?怎么,如今都敢不把朕和母后放在眼里了?敢对母后提出这么无理的要求,真当朕没脾气?”

小皇帝这话已经算是发脾气了,朝堂之上气氛肃杀,放在往日,萧国公也是时候闭嘴了,毕竟天子之怒,谁也不想承受。

但萧国公今日却没有停下,他顶着白丞相堪称震惊的眼神,无视小皇帝恐怖的眼神,继续头铁地请求秦太后将暗卫的掌控权归还于小皇帝。

站在后面的谢逸:……虽然不知道秦太后安排的计划到底是什么,但萧国公牺牲良多啊……

秦太后冷笑一声,像是被激起了几分火气,猛得站了起来,却突然捂住了胸口,眼神也有几分涣散。胸口涌上几分恶心和沉闷,喉咙一阵发紧,口中一股甜腻的血腥气涌出。她捂住嘴,指缝间有显眼的鲜红色涌出。

秦寻雪眼神有些涣散,意识也渐渐模糊不清了起来,像是有什么人在惊呼唤她“娘娘”,但声音像是被抽离了一般,慢慢离她远去。意识消散,倒下去的前一刻,秦寻雪想的是,啊,原来和想象中的不太一样啊……看起来,要辜负秦静芷了。

云夏睁大了眼,他怔在了原地,惊慌失措地看着秦太后的身子渐渐倒了下去,雀枝慌张地上前接住秦太后,把人半搂在怀里,声音哽咽地呼唤着秦太后。小皇帝失了分寸地跳下了龙椅,跌跌撞撞奔向离他几步远的母后,眼泪夺眶而出。

他声嘶力竭地喊着:“来人!太医院的人在哪!母后晕倒了!母后!母后你醒醒啊!!”

谢逸皱眉,抬起眼对上上头呆呆站着的云夏,总觉得秦太后是真的昏迷。

……这下子,是真的瞒不住了。谢逸闭眼,祈祷秦太后安然无恙。

秦寻雪昏迷后便不知外界发生了什么,待到她醒过来,见到的却是寝殿床榻上的帷幔。她轻轻动了动手,感觉有人握着了她的手。

她微微偏头,望着靠着床沿睡着的小皇帝,轻轻用那只空出来的手轻抚了小皇帝脸上的泪痕。

小皇帝本就担惊受怕,一点风吹草动就能惊醒,他抬起红彤彤的双眼,看着母后,什么话都哽在喉咙里,兀得落下泪来,像是断了线的珠子。

秦寻雪温声安慰他:“好了好了,不是什么大事,齐不齐可是吓到了?”

她伸手把人抱到怀里,手脚有几分乏力,但抱起个幼崽还是轻而易举的。

齐瑞没说秦寻雪昏迷时,他恨不得生剐了世家和萧国公的事,也没提太医院查不出她为何昏迷被他关起来的事,更没有提他封锁了消息,让黑骑卫把大臣们关起来的事。他只是乖乖抬起脸,让母后擦拭着脸上的泪痕,眷恋地盯着母后的脸,痴痴地笑了:“齐不齐没事,母后醒了便好。”

秦寻雪察觉到齐瑞态度有几分奇怪,但并未多想,毕竟今日昏迷之事她刻意瞒着齐不齐,力求真实,让世家相信她的身体真的出了问题。

她并非没有察觉到齐不齐态度诡异,但她并不在意,自己养大的幼崽再怎么样也不会反咬她一口,羽翼尚未丰满的小兽也是猛兽,闹脾气是正常的。

“消息传出去了?”待到小皇帝情绪平复了些,她慢悠悠发问。

小皇帝的脸色瞬间难看了起来。他语气有些委屈和尖锐:“母后,为什么要传出去?都昏迷了好些时候了,怎么还惦记着这些事?”

秦寻雪纵容小皇帝发了一会脾气,耐心开口:“我的昏迷是计划中的一环,不必忧心,昏迷之事不过是个引子罢了,若是不传出去,反倒坏了事。”

旋即,秦寻雪耐心解释了为何不提前告知小皇帝此事,把皱着脸嘟着嘴的小皇帝哄得脸色微霁,这件事才在明面上翻了篇。

“母后总是瞒着我,”齐瑞的脸色依旧算不上太好,“齐不齐也不小了,能帮母后处理这些事了。”

秦寻雪敷衍地点点头,问了大臣们如今在哪。得到大臣们被关在大殿中的消息,她也不显得意外。

“朝臣里有好几个年纪已经大了,关在殿内做什么,虽说殿内烧着火,但终归是冷的。对了,我昏迷了多久?云夏有任务在身,不在我宫中倒是可以理解,鹂雀和雀枝呢?她们两个怎么也不在?”

小皇帝抿唇,声音有些干涩:“母后昏迷了三个时辰了,太医院的太医检查不出任何原因,只说母后身子虚弱但远不至于吐血昏迷。是雀枝姑姑带着鹂雀姑姑冲破人群,替母后施针。鹂雀姑姑说母后能醒,之后便被雀枝姑姑带走了,不知在做什么,一直没见着人。”

秦寻雪揉揉眉心,知道接下来雀枝大抵要知晓被瞒着的一切了。

“母后,”齐瑞抬起眼看着自己的母后,眼中满是严肃,“能不能告诉齐不齐,母后的身子,是不是真的出了问题?不要瞒着齐不齐,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