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冥鬼府,奈何桥头。
手里端着一碗孟婆汤,一身素缟面容清丽,颈后束着一头银发的孟婆为难地望着面前一身白衣的顶头上司,再侧眸瞅瞅对面的魂魄,有些艰难地开口道。“平心大人,您不要为难孟婆。要入轮回,就要过这奈何桥,喝这孟婆汤,谁都不可以例外。”
说到这里,孟婆看看平心无悲无喜——或者可以说是面无表情的脸色,嘴唇不自觉地微微哆嗦了一下,眨了眨圆圆的杏眼,小心翼翼地提议道。“要不,要不平心大人您跟陛下商量商量,要是陛下同意的话我就……”
“我怎不知,这鬼府何时竟成了他酆都的一言堂。”
对面冰冷的一眼横扫过来,金色的瞳孔中漠然的神色令孟婆缩了缩脖子,哭丧着一张秀丽的小脸委屈道。
“大人,我不是这个意思……鬼府由您和陛下共同管理这道理我懂嘛……我,我的意思就是,您两位都同意了我再破例这责任不就不是我的……啊不对!大,大人我的意思是,您好歹也跟陛下商量一下嘛……这毕竟是……”
有些语无伦次地这么说道,孟婆一双眼眸左转右转就是不肯再与平心对视。
今日平心来奈何桥上找她,她本来还挺开心的。毕竟平心是鬼府名义上的统领之一,更是生死簿的主编者,在鬼府之中粉丝无数,而同为女性的孟婆就是其一。
但谁知道,这平心此次竟是要让一个巫族魂魄不经奈何桥、不饮孟婆汤就入轮回!
这一下子就让孟婆懵掉了。
虽说孟婆汤的确是她在熬,也是她在发。但充其量她也就是鬼府最基层的工作者,这种规矩,她实在是没有资格去左右的。
孟婆当然不愿意得罪平心,可谁不知道,他们的鬼帝御下最严。要是敢随意破例,谁知道会招来怎样的灾祸——一想到前些年一位鬼府的鬼卒不知道犯了哪门子的浑,私自放走了一个阳寿已尽的魂魄,最后不仅魂魄被一位黑无常重新抓回来其本身也被投入十八层地狱受了百年酷刑的例子,孟婆又不由得一抖。
呜呜,那粗犷的鬼卒不过是放了个魂,不算是太严重的问题都被丢进十八层地狱承受酷刑,最后差点在里面魂飞魄散。她,她她一个熬汤的,要是被丢进去还不得更惨!而且,喝孟婆汤还是原则性的问题……
呜呜,她不要进十八层地狱啊!
“好了,我也不为难你。”眼见孟婆似乎下一刻就要哭出来了,平心微蹙柳眉,即使开口止住了越想越害怕的孟婆即将脱框而出的泪水。
“我用十万年在地府编篡生死簿,接引魂魄的功德,来换取这孩子不走奈何桥。”苍白到近乎透明的手指,拉过自己身边完全是半透明状态的魂魄,平心将目光投向孟婆手中的汤碗。“孟婆汤,还让这孩子饮下,如何?”
“谢平心大人体谅!”眨了眨眼,听了这话后孟婆立马笑逐颜开。
虽说这不过奈何桥会让孟婆汤的效力有了削减,也多了可消除的余地。但不像喝孟婆汤是在魂魄转世过程中不可动摇的铁则,这奈何桥到底要不要过就并非一定的了。
以十万年的功德,换取一只魂魄不过奈何桥的结果,说到底还是平心亏了。
将已经半凉的孟婆汤递交给对面走过来的魂魄,孟婆出于好奇不由得多看了他两眼——那是一个拥有着银发银瞳的青年,其五官清俊,线条柔美,身形修长高挑。颜值绝对甩了洪荒标准线n条街。
虽然看上去形体极其模糊,且不是元神状态,但其身上隐约散发出来的威压却还是能够令阅魂无数的孟婆了解到,在这魂魄活着的时候,也绝对不是等闲之辈。
能让平心大人以十万年的功德换取未来可能恢复记忆的机会,又生得如此俊美,这魂魄到底是谁啊?!
孟婆心里痒痒,好奇着那淡薄魂魄的身份。然而,平心却在下一刻便退了开来,放下一个魂魄来取那碗属于自己的孟婆汤。是以孟婆也只得苦哈哈地按捺下自己心底那几乎要爆满的好奇心,继续重复着千篇一律的台词和动作。
“喝上一碗孟婆汤,前尘往事都放下。”
站立在奈何桥头,平心目送这那魂魄走入轮回。但见那魂魄一脚踏入轮回的刹那间,突然微微转身,对着平心深施一礼,形状优雅完美的浅色薄唇微微启开,无声地吐出了一句话。
而就是这一句话,令平心的一双美眸微微泛红,其中似有泪水盈溢。
正在忙碌的孟婆并不知道,在此时此刻,只要她一回头,就能够知道她适才所好奇问题的答案。
因为,那魂魄所说的是——“七姑姑,保重。”
不想再在奈何桥多做停留,平心转身而去,却不其然在不远处的忘川河畔遇到了一身黑衣,未着帝袍的酆都。
“陛下是在散心?”纤长玉如的手指理了理自己的袍袖,平心微抬眉眼,金色的瞳孔中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之色。显然,酆都的出现对于平心来说绝对不是一件值得开心的事情。
对于平心的暗讽,酆都并没有几乎回应。他只是微微侧头,一双冰冷深沉的乌瞳毫不避让地与平心的金瞳对视。“本君只是想让你传给烛九阴一句话,警告他切莫在鬼府再玩弄心计。”
“呵,平心记下了,巫族在鬼府也绝对不敢出阴山一步!敢问,陛下还有什么要传达的消息么?!”想到在自己宫中的兄长,平心眼眶一红,语气中不由得更多了两分呛意。她一摆袍袖冷下脸来,连象征性的微笑都收了回去。
“没有了。”将头颅转正,酆都在得到了自己满意的答案后这么回答道,那淡淡的语气令本就心情不好的平心更是觉得自己现在的心情实在是糟糕透顶。
带着两分隐约的怒气甩袖而去,能够将一贯温柔的平心气成这样,整个洪荒恐怕也只有这冷心冷情的酆都才能办到。
然而,恨不得自己走得更快,离说句就能把人气个半死的酆都远一点的平心并没有察觉到,站立在彼岸花丛中的酆都在远远观望着那仍旧在不断收纳着新魂的轮回隧道入口,一向冷清的黑眸中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迷惘。
“为什么……”
良久,一声只有酆都自己都听不清楚的呢喃自苍白姣好的唇瓣中吐露出来,破碎在呼啸的忘川水中灵魂的哀哭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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踏入平心宫,平心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依靠在距离宫门不远处的柱子上,脸色惨白的烛九阴。
“二哥……”泪水几乎是在第一时间就从眼眶中挣脱束缚滚落出来,平心哽咽着跪在了烛九阴腿边,捂着脸颊泣不成声。“我将上玄送进轮回了,没让他走奈何桥……我……二哥,你……你……”
说到这里,接下来的话全都堵在喉咙里,无论如何也说不下去了。
平心泪水涟涟,并不意外地听到水滴落地发出的轻响,在她话音刚落的时候就骤然响起。
不敢抬头,甚至不敢将目光放在兄长身上不敢睁开眼睛。平心怕,她怕极了一睁开眼睛就会看到烛九阴的血流淌在地面上,怕极了一抬头就会看到往日里从来都是云淡风轻运筹帷幄的兄长虚弱得仿佛一阵风刮来就会被吹断的样子。
为什么巫族会败?为什么巫族会落得如此下场?
一想到这些问题,平心就不由得去想。早知今日,她当日不接受自己的使命身化轮回,会不会巫族就不会落得这样的下场?
所以,平心不敢看。越想越不敢看,越想越自责,越想越痛苦。
然而,就在此时,一只修长冰冷的手不知什么时候落在了她的头发上。烛九阴所独有的、清冷虚无的嗓音缓缓响起。“七妹,莫哭。我巫族的女儿,不可以用眼泪来逃避现实。”
“二哥……”听到这话,平心抬起哭红了眼睛,望着唇边血液不住流淌的烛九阴,心底的痛令她几度哽咽失语。“二哥,为什么我要化轮回?为什么在巫族最艰难的时候,我不能出地府!为什么,我只能在这里苟延残喘!我,我……”
“这不是你的错。”跪坐在了平心的对面,烛九阴略显颤抖的手指细细地为自己最疼爱的妹妹拭去脸颊上的泪水。他的声调依旧平淡,却带着一种神奇的、令平心心安的力量。
“而且,七妹,正是你化轮回,给巫族留下了一条退路。也正是你化轮回,才为巫族保住了一线生机。”
在说话间,烛九阴的气息渐渐微弱下去,但他仍旧保持着不紧不慢的语速,安抚着自己的妹妹。柔和了冰冷的眉眼,烛九阴轻声言道。
“后土,巫族需要现在身为平心的你。上玄与长琴,也需要你这个姑姑。那么多族人,需要你这个祖巫的带领,还在洪荒里小妹与霖,也需要你这个亲人……”
“平心,他们都在等你有朝一日,作为巫族祖巫后土,重新回到洪荒大地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