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体墨色的麒麟伏卧在现在的人类的燧人氏部族都城,曾经的巫族后土氏函土城东城门之外,好似墨晶一般瞳仁在扫视门口的人族修士护卫之时,流露出一种令人愤怒的,却又理所当然的轻蔑之色。
虽然墨麒麟已经将自己庞大的身形缩小到了肩高不过半人的大小,却仍旧无法被人忽视。
“我说,你的丈夫什么时候才能出来啊。”
漫不经心地打了个哈欠,麒宴丝毫不在乎自己吐息之间带出的气浪给城墙上的普通人类带来了怎样的惊吓。将两只前爪搭在一起,麒宴脑袋搁在了前肢上,闲闲地开口道。
麒宴的身边,一道黑色的身影静静地站立着。
乌黑的长发在脑后以藤蔓简单地一束,一身黑衣的华胥仿佛在这短短十年的时光中脱胎换骨一般。此时,她漫不经心地回眸看了眼城墙。
眼神,冰冷而孤傲。
仍旧是三百年前那张俏丽温婉的容颜,却因为那不一样的眼睛,而彻底焕发出了不一样的光彩。
“没关系,再等等。他不会不出来的。”
轻轻开口,华胥所吐露出来的,不再人类通用的那种简单质朴的语言,而是优雅且富有力量的神语。
她似乎如同麒宴一般,并不在乎自己曾经的家园,而是侧身以对,将自己的注意力大半放在了麒宴的背上——麒麟宽阔的后背之上,粉雕玉琢的一对小娃儿,被柔软的青丝被包裹着,睡得正香。
只有在面对着这一对小娃的时候,华胥的眼睛里,才会流露出曾经的自己所应该流露出的温柔和蔼。
“呵欠……那我就拭目以待吧。”懒散地打了个哈欠,麒宴挪动了一下身体变换姿势,不过看得出来他很仔细自己背上驮着的两个小娃儿,在他挪动的时候,后背仍旧四平八稳,并没有影响到两个孩子。
见状,华胥微微勾起唇角,黑色的眼睛里流淌出淡淡的笑意。
不过下一瞬,华胥的眼神就是徒然一变,转向城内方向,轻轻吐出两个字。“来了。”
远远望着向自己方向掠过的一道长虹,她的眼里流转出一种极其复杂的神情——那眼神里有怨恨,有感激,也有不舍。但是,在那道熟悉的身影再度站在她面前的时候,华胥的眼神却又重归于冷漠。
“……华胥?”
燧人氏族长燧明蹙着眉,望着面前的黑衣女仙,端详了她好几眼才敢确认这就是他曾经的爱妻华胥。
“好久不见了,燧人族长。”
清糯的声线没有任何变化,但华胥的说话方式与一身气势,却令燧明感到无比的陌生。他看了华胥半晌,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也正是这个念头让他开口说出一句真正令华胥寒心的话来。
“华胥,我究竟是该称呼你为九河神女,还是华胥?”
燧明的声音很轻,但在华胥耳里却仿佛惊雷一般响亮刺耳。
面无表情地注视着自己过去心爱的丈夫,华胥只觉得自己心底某一处还隐藏着的柔软与希冀,彻底死去。
而另一边麒宴闻说此言,还不待华胥有什么反应,就忍不住歪了歪脑袋,嘴角扭曲抽搐了一下,用看白痴的目光看着燧明——燧明的意思再清楚不过了,他怀疑变化如此之大的华胥是被大能的魂魄夺了舍。
可就麒宴来说,这简直是不可理喻的。
待修为达到一定程度后,大能者判断旁人身份的手段已经不再是看脸,而是感受对方灵魂的光辉。
能够遮掩或改变自身魂光的存在,都至少是混元境界以上的强者。或者,是类似于道祖鸿钧与元始天尊这类修炼过灵魂法则的特殊存在。
燧明的修为虽然说高不高说低不低,但感受魂光这么简单的事情还是做得到的。
以华胥的身份以及原本的修为,根本没有让混元境界大能夺舍的条件。既然如此,能够用魂光分辨他人身份的燧明,本不该对华胥的身份产生任何怀疑才对。哪怕华胥看上去,改变再大。
然而,这本不该发生的事情,就明晃晃地摆在了华胥与麒宴的面前。
脸色一瞬间变得苍白,华胥面对着燧明,冷冷地勾起了唇角。“我是九河神女,华胥氏。”
华胥本来就不是什么笨人,之所以一开始修为并不高又柔弱单纯的原因,不过是因为当初的燧明对她实在呵护太过。一旦被驱逐离开了燧明的保护,在麒宴的照看下走入洪荒世界的历练当中,华胥无论是本身的实力还是能力都得到了长足的锻炼。
简单的一句话,既将燧明的问话挡了回去,又明晃晃地揭开了今日自己一行的目的。
不再搭理因为自己的一句话而显得脸色十分难看的燧明,华胥反身,指尖对两个睡着的小娃儿一点。
两滴泛着荧光的鲜红血液,自他们的眉心泌出,悬浮在华胥的掌心之上。
“燧明,我知道这些年来你部落的族人是怎么评论我们九河部落的。就因为我是背叛丈夫、生过妖族子嗣的妖女?”
冷冷地注视着燧明,华胥一字一句地开口道。
“敢说,就要敢认!燧明,你要是不想让我看不起你,就与我的一对儿女做血缘追溯!看看太昊与皇天,到底是不是所谓的妖族子嗣!”
华胥的一段话,效果好似石破天惊。
不单燧明一时失声,在后面围观的燧人氏部族成员更是哗然。
在华胥离开的三百年中,燧明对于自己的爱妻当然并非没有一点了解。不但是心底那一份对于妻子的惦念令他去搜集有关于华胥的讯息,声名鹊起的九河神女更是令他即使想忽视对方都做不到。
然而也正是因为如此,才让他怀疑如今的华胥到底是不是他的爱妻。
一则无论从那个角度来说,人类的孩子都不可能在腹中孕育那么多年都不出生。
二则华胥修为不高,不可能在怀孕的情况下稳稳庇佑一方平安——更何况,众所周知,妖族的孩子在母亲腹中时不但不会保护母亲,甚至说是贪婪地掠夺着母体的一切来供给自己。
因此,要么是华胥被夺了舍,要么就是——
看着华胥身边的麒宴,燧明心底对于妻子的猜忌更深。
妖族与灵物之间其实没有什么太明显的差别,而没有完整传承记忆的人类更不知太古三族为何物。龙凤麒麟三族已经沉寂得太久,就连嫁给共工的龙姝也从不提自己的出身。
所以,自然而然的,燧明将麒宴给当成了不知名的妖类,甚至是与华胥私通的妖类。
如果是这样,那么如果华胥没有被夺舍,就可能是麒宴帮助华胥的部落站稳了脚跟。而华胥对自己将她逐出部落心存怨恨,故而大肆接受各族流亡者,渐渐达到分裂自己氏族的目的。
但若是如此——
燧明注视着华胥指尖的两滴血珠,心底挣扎纠结着。若是如此,华胥又为何主动要让自己与那两个孩子行血缘追溯的秘法呢。
越想越疑惑,也越想越不安。但对妻子最后的希冀,令他依言划破左手手指,取出一滴指尖精血。
见状,华胥也不多说什么,将指尖悬浮的两滴血液对燧明血液的方向弹出。而后指尖掐起曾经燧明教给她的法诀,开始追溯自己两个孩子的血缘。
所有燧人氏的族人不管能不能看清一滴血液这样细小的物体,都努力地向华胥与燧明的方向张望着。一时之间,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了那三滴血液上。
他们迫切地想知道,血缘追溯的结果。
随着华胥手中法诀的掐动,大家的心思渐渐悬到了嗓子眼。
人类的寿命远远不如其他智慧种族长久,生长周期又快,所以在场的很多人类战士都是最近三百年间出生的。他们并没有见过华胥,但却生活在燧明的庇护之下。
所以比较起分裂他们氏族的华胥,这些人的心理自然是更加偏向于燧明的。
然而,事情的最终结果,却是给了这些对燧明信心满满的年轻人,乃至于是给了燧明一个狠狠的耳光。
殷红的血珠,在秘法的催动下化作了纤细的红线,在半空中交织出奇异的链状——这有力地证明了华胥两个孩子的血缘,这两个孩子,从一开始就不是妖族的子嗣,而是燧明的血脉!
燧明盯着那互相交织成链的血液,瞬间呆立在原地。
他一直盯着华胥手里掐出的法诀,且那个法诀就是他教授给华胥的,华胥有没有在秘法上动手脚他最清楚。
华胥从来没有背叛他,那两个孩子也都是他的骨血。
这个结论在脑海中成型,对于燧明来说感觉就好似天雷击下,令他动弹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