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天摆开条案,放着几顶简朴粗鄙的炼药鼎炉,蓝袍染被抽打的血迹的医药师们忙碌穿梭其中,稍有懈怠者,势必要被将官们手里的玄铁鞭再抽上两记。
周围和高壁也都站满了厚厚的守卫。
如此露天炼药,莫说没有含毒的药草,就是有,怕是一旦炼出什么就被没收了吧。
“妈的!废物!”有星级低微的侍医忙活半天也没炼出一颗成型的丹药,当即换来一顿毒打。
“住手!”
一位白发老头由人搀扶着从山壁里的牢房中走出来。
“呦!您老可醒啦,姜荣见过药长大人。”打人的将官一收鞭子,冲蹒跚老头行礼。
药长冷泰,许久不修边幅,一身蓝袍比任何医药师都要破烂,高耸的颧骨愈发陡峭,一双犀利眼睛却始终带着倨傲轻慢之态。
他微仰下巴:“免礼吧。”
然后对身边搀扶自己的人道:“月渠,你去炼药,本座亲自给你守炉。”
堂堂二十年的老药长,除了为自己孙女守过炼药炉,还从未给过别人这般殊荣。
月渠一揖到底:“是。”
冷泰又对另一边的人道:“孙医令,你帮他配药。”
“卑职遵命。”斯文白净的男子拱手也道。
月渠便也冲他长长一揖。
医令大人孙学致低于医长一级,曾被沈令云责罚一个月不许进炼药房,也在路萱当上翊林卫代理副督领一事上贡献过一份力,没想到,重大关头,他还是选择相信沈令云而在此受苦受难的。
但凡有些觉悟者,都知沈令云在济澜医殿五年了,如今更是殿首大人,如果不信他,就等于不信医殿,不信医殿便是否认信仰,否定了自己的身份和为此付出的努力,孙学致温吞,却非愚人,断不会像药丞秋杰松那般背离根本。
他先扶冷泰于一顶炼药炉旁坐定,再慢步走到摆放药材的案前,示意月渠可以开始了。
俗话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姜荣可不敢干涉冷泰,只是留个心眼,瞧着他们的动作。
“君药虽贵,臣药乏匮,越星超品,涤神浣心。”冷泰盘膝而坐,目视炉底之火,高声说道。
看来,他不仅要指导月渠炼药,也要顺便给众多侍医掌药们上上一课。
九沧藏身于一处黑暗里,没有惊动任何守卫。
所有医药师肃穆敛息,齐喝:“是!”神态之间,覆上一层庄严神圣。
尤其月渠,他要炼制的乃是超过他五星医药师品阶的六品冰筋散,由于得到了银叶金果,他的声望已达五星盈满,虽只差临门一脚便入六星,但在这药材匮乏、药鼎普通的情况下想要炼出六品丹药,实非易事。
与武者修炼元力不同,医药师们着重于强化神识,每一次望闻问切灸,每一次炼提糅封成,都是在不断地淬磨神识念力,只有把脉息病症、药理畏反在脑海里清清楚楚一分一毫地展现,才能掌阴阳关键,夺天地造化。
医药师以星阶论尊卑,以声望定星阶,而声望,是行医炼药得来的,此成长过程,便是神识的强化过程。
涤神浣心……月渠闭了闭眼,摒弃一切杂乱之声。
附近空气蓦地寒冷。
银叶金果作为主材君药,只在月渠衣袖里出现了一瞬,被他割下一小块。
隐于暗处的九沧手指一捻,微弱晶莹现于指间。
医令大人孙学致熟稔地备好炼制冰筋散所需,因条件受限,好几味珍贵药材不得不由其他低劣的药材取代。
“万物有性,顺之则坦,逆之则峻。”冷泰又道,“凡是至阴至寒之物,炼化之时,不可强火,提纯之时,不可裸空。”
月渠算是医殿中除沈令云和冷赋雪之外颇具天资的,虽尚未到窥探银叶金果这种八品药材的星级,但有药长大人亲自指点,做起来也是像模像样。
他神识澄明,精神集中,金果散出的寒气和温火炙烤的烟气,都似慢动作般,于他眼前缕缕浮现。
“君轻臣重,佐药相辅,使药调固。”冷泰一字一字道。
月渠将金果化作的汁液暂用神识念力裹着,一连十数味草药被他投进药炉,去渣提纯。
接着,他藉擦汗的动作,偷偷掏出一只小瓷瓶,把里面三两滴毒血全部抖入炉心,然后将金果汁液也加了进去。
最后尚需一味使药!
凡医药师皆知,若无特殊情况,一般的使药便是甘草,孙学致备的自然也是甘草。
只是,就在月渠伸手去接甘草的时候,突然平地起了一阵大风,条案上的所有药材全被吹飞,就连药炉底下的火,也差点吹灭。
所有人迷了眼,慌慌以袖遮脸,以至于谁都未发现,一抹晶莹落入了月渠的药炉之中。
邪风过后,月渠一声惨呼。
但见满炉冰霜!
像给炼药炉盖了个冰做的盖子。
“失败了。”孙学致可惜道。
“尚未!”冷泰站起,探头一看,又拿手在炉身试了试温,老眼一亮道,“这是冰盖封炉啊!殿首大人炼药的独家手法!”
孙学致迷惑:“殿首大人?哪个殿首大人?”
“我殿统共两位殿首大人,一个作古,你说哪个?”冷泰抽空瞥他一眼,“本座曾在炼药房偶见他用过此法,起初不以为然,待丹成之时,方知一叶障目不识泰山,两豆塞耳不闻雷霆啊!你们知道本座为何常年游历吗?”
众人皆摇头,就算猜他受了打击,也不敢说啊。
冷泰人傲,但该有的职业素养还是有的,竟自曝道:“因为当时他只是侍医,并没有资格进炼药房,本座骂他奇技淫巧,旁门左路,于是他与本座打了个赌,若那一炉炼出五品丹药,使他一举升至医官,本座便不得限制他进出炼药房。”
“结果,本座输了,一炉升星啊!”技不如人,冷泰老脸仍有不自在,“这几个年头,他一路高歌猛进,刚当上医长,又成了殿首,你说他是哪个?”
孙学致答道:“沈令云。”
“没想到……”冷泰羡慕地望着月渠,“小子,本座游历多年,尚参不透此技玄奥,你是如何做到的?”
“我……”月渠茫然无措。
天知道。
冷泰甚激动:“你小子,不显山,不露水,整日窝在瑞兽厅当兽医,原来深藏不露!这一炉,不得了,不得了哇!”
月渠挠挠头,炉里得不得了他不知,但事情好像很不得了——那阵风,好不邪气!
“都过来,摸一摸,这虽是满炉寒冰,炉身却是热的,冰火相煎,一丹九转,乃炼药最高技法,你们都过来学学。”冷泰还是挺有导师精神的,若非常年游历在外,对医殿后辈也是愿意指点一二的。
“月渠啊,你要小心看护火势,切不可过猛。”他不忘交代道。
月渠点头称是,眯眼四下望了一遍,企图看出个蹊跷。
可周围除了被土沙迷的满脸满嘴的守卫,并没有任何可疑之处。
“哪、哪来的怪风!呸呸,哎你们!干嘛呢!散开,干活!”姜荣一边吐出嘴里的沙子,一边挥鞭子喝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