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了,”秋杰松斜起嘴角,“毒在火把之中,早已经开始了,而老夫方才给你的,虽是解药,但也是另一种毒,只要你乖乖听命于我,保你不死。”
火把?
姜荣一望不下三五十的火把,刀一挥,打落了附近的四五个,然而就在他准备去破坏其他火把的时候,一股剧痛从腹部升起,瞬息间席卷了他的五脏六腑。
虫蚁噬咬,摧心剖肝!
“噗——”姜荣当场喷出一口浓血。
一刻之前还是卑躬屈节模样的汉子,突然变得刚硬狠厉起来,他咬牙强忍痛苦,又打落了几支火把。
秋杰松并不阻止他,心里料定他扛不了多久。
果然,姜荣很快就疼的直不起腰来,两条腿也打着颤寸步难行。
他终于明白,晚了,晚了,真的晚了。
“少将军站过来吧,只要你不碍老夫的事,日后靖武军中还是有你一席之地的,毕竟你是前主,有些人死脑筋的很,只服你号令。”秋杰松志得意满地道。
姜荣眼睛通红,牙关死紧,蜷缩在地上,悲不自胜——却于朦胧泪光后,瞥见了淡定的不像话的白无药。
他突然来了劲,几乎是用鲤鱼打挺的姿势,噌地翻起来,张开手臂挡在白无药前面,朝后道:“我护你冲杀出去!不管你是不是白无药,若有机会,一定要把这里发生的一切带给陛下,免他被小人蒙蔽圣听!”
秋杰松拍了拍手,冷笑道:“少将军好英武!吃了几回亏,你倒是了解了不少人情世故,老夫奉传宝将军之命缉拿凶犯,你一再阻挠,小心被一同治罪哦。”
姜荣宁死也不屈节,拉住白无药就向外冲。
秋杰松只是淡淡抬手,一队兵士便拉开阵线,三下两下就把姜荣又逼回了谷口边缘。
姜荣好歹一名真宗位武者,竟连冲出这种包围圈的能力都没有了,脑门上疼的冷汗淋漓,拉着白无药的手也是青筋跳抖。
他元力消耗极快,毒素侵蚀的也越发强烈,从发动冲击到退回原地,不过眨眨眼的工夫,他便不支了。
而他那些看守葫芦谷的亲卫,一个接一个地倒在了地上,有的软绵绵爬不起来,有的已经七窍流血了。
“啊——”姜荣目眦欲裂,招式大乱,一不察,被一把刀捅进了腹部。
他听到了衣服割裂的声音,也感到了刀尖的凉意。
好不甘心!
然,毫无痛楚。
“你倒是个有血性的。”白无药无论如何也不能将此刻这位怒发冲冠杀红眼的壮士,与之前那个阿谀取容的小将联系在一起。
姜荣侧过脸来,泪水汗水混做一团,糊住了他棱角分明的五官,他眼中有泪,嘴角有恨,神情坚毅,视死如归。
白无药不禁笑了一笑。
愣了好大会儿,姜荣才恍然低头,看见了刺进腹部的刀,也顺便看见了一只素白小手。
那手指骨节分明,根根如葱,状似捏着绣花针一般捏着刀背,轻盈飘然,漫不经心,却使得能将人的骨头剁碎的砍刀,难以递进一丝半分!
“姜荣,你休息吧,剩下的交给我了。”白无药一用力,刀身瞬间两截,她反手一掷,半截刀如暗器一般从一群士兵腿间“嗖”地袭过。
“啊呀!”
“啊——”
为了保证刀的后续之力,他们应该感谢白无药的手下留情,刀刃只是擦过他们的大腿,目标是藏在后面的秋杰松!
“噗嗤!”毫无悬念,半截刀身扎进秋杰松大腿,前后露出少许,端的是恰到好处。
“嗷!”秋御医失仪地痛喊。
“你……”姜荣呆了呆,瞬而激动欲泣。
白无药上前两步,淡淡地瞅着抱腿嗷嚎的秋杰松。
“你果然是……”秋杰松愤愤地咬着一个名字,却没有冲出口。
他知道,一旦叫出那个名字,临阵倒戈的必然不少。
白无药眸光朝谷内飘了飘,心里催着月渠的药快点出炉,脸上因为有蛛王面甲罩着,仍旧显得不露声色。
她将手负到身后,以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猛虎趋于后而心不惊的姿态,说道:“知道是我,还不退下?”
秋杰松不自觉倒退了两步,挣扎道:“不要再装腔作势了,你已中毒了!”
“毒?谁有我毒?”就算玩硬的,白无药也不能杀人,而此等阵仗不死几个是难以罢休的,她只好继续拖延时间。
“诚然,三万名望,自不是普通的毒。”秋杰松见她雷声大雨点小,猜她忌惮己方兵力,便恢复了几许镇静,“所以,老夫在众多毒药之中,特加了一味忘忧香。”
“忘忧香?”白无药细细一闻,“迷药?”
“哈哈,如此在意,是否点了你的死穴?”秋杰松扶腿流着冷汗笑道,“老夫曾官拜药丞,乃六星医药师,不妨教尔一个道理,但凡毒药,皆畏以毒攻毒,唯迷药类,无伤亦无方无解。”
迷药,不会造成伤损,除炼制者本人,辨不出炼方便也配不出解药,而迷药也不用刻意去解,待药效一过,大多无碍。
偏偏这个药效期内,就够秋杰松给小孙子报仇了。
普通迷药对白无药当然起不了作用,但忘忧香,秋杰松有自信道:“老夫白发人送了黑发人,却一直以来未找过你的麻烦,就是在等这忘忧香的炼成,七品迷药,你好好尝尝它的味道吧。”
白无药深吸一口,当真好好尝了尝,道:“长者赐教,受益匪浅,来而不往非礼也,我也教你一个道理,任何事情,都不要自以为是!”
谁要以毒攻毒?
九节沧莲早被清除了!
“你!你……你居然也无惧迷药?”秋杰松观她不似中毒症状,好不容易拾起来的镇静霎时土崩瓦解。
“不,我怕迷药的。”既然要教人家道理,白无药倒是教的尽心,“不过呢,我只怕一种迷药,叫做漱魂香,你回头一定要好好炼制啊。”
你!你傻啊!姜荣边上听的比秋杰松还惊三倍,要不是身体疼痛厉害,他就要过去捂白无药的嘴了。
“休要得意!全军听令,速将此人拿下,就地正法!”秋杰松直觉尊严受到了前所未有的侮辱,气急叫道。
“呛啷!”所有兵戈尽出。
白无药提起隐刺金剑。
拖到这时,已拖不下去了。
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玉石锁甲包裹下的纤细身子如美丽的烟火般卷进人群,所过之处,鲜血四溅,哭天喊地。
她的手段,素来利落。
却不曾伤人性命。
好在谷内有九沧压阵,没有后顾之忧,不会发生误杀医药师的惨剧,她只要应付这群问罪之师便可。
几次杀进杀出,秋杰松发现了蛛丝马迹,高喝:“快!往她剑上扑!她不敢杀人!”
老而不死谓之贼,这老头,眼睛真尖!
白无药眼见有人空手来夺她的隐刺小金剑,还有人意欲拿血肉之躯桎梏她的手臂,只好往腰间一扯,呼啦弹开了光牙软剑。
一寸长一寸强,一寸短一寸险,隐刺能够伤敌于无形,但容易让对手近身,而光牙挥舞起来,却能攻防兼备,最宜此刻。
她一手光牙,一手隐刺,如天地间最美丽的蝴蝶,旋飞舞动于人群之中,片片殷红盛开在半空,于花火中灿烂。
靖武军乃守卫皇都之精锐,明知触到那抹流光便会受伤,也还是义无反顾地前仆后继,一个两个,几十上百,地上很快就躺了一层——腿受了伤,站不起来了。
“束手就擒吧!葫芦谷里应该已经尸横遍野了,你一个人垂死挣扎有何意义?”秋杰松不懂武功,看不清局势,只见得白无药被压在战圈里,心里痛快,腿伤都不怎么疼了。
白无药本就不爱争口舌,这会儿更没空搭话了。
姜荣倒是捂着窜疼的肚子,说道:“秋老头,你这一箭双雕,公报私仇又能铲除异己的手段,当真无耻至极!”
“少将军说的哪里话。”秋杰松道,“一箭双雕,如此不入流!老夫这叫一箭三雕。”
既通过正当理由毒杀了与他相悖的医药师,又举手解决了向传宝鸠占鹊巢后心里不服的姜荣所属,顺便给小孙子报了仇雪了恨,这一趟,来的划算。
“你简直卑鄙!”姜荣怒骂,他不知白无药与秋杰松的私怨,但前两点,他看的通透。
“少将军又说浑话,老夫这叫师出有名,除恶务尽!”秋杰松袍袖一挥,颇有几分浩然正气。
白无药耳根子不得清静,退到姜荣身边,道:“话不投机半句多,你与这种人费什么话。”
“拖延时间啊!”姜荣与她之前的做派略同,辩驳道,“你以为我真傻,没注意到你的跟班不在这啊!他是不是保护医药师去了,他们炼制的那炉药是什么?秋老头的毒很厉害,他们有没有中毒?他们什么时候……”
“……”白无药从不认为谁是傻子,但也从不想回答各种各样堆叠在一起的问题,还是杀进人群,尚算清静。
她这番说退就退,说进就进,端的轻松写意游刃有余,每每有人快要以肉身贴上她的剑,她都能原地截空,穿行到另外一个地方。
甚至有几次,她与秋杰松近在咫尺,吓得秋杰松胆战心惊,她却连个眼神都没给他。
一炷香的时间过去,她截空的次数越来越少,因为能站着的也越来越少了。
“苟延残喘!”秋杰松却当她累到手软。
呼——
突然,一阵山风毫无预兆地从谷里吹了出来。
空气蓦地冷凝!
所有人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
白无药鼻子一吸,敏锐地分辨出了一丝沉香气味,光牙隐刺收好,使两招迷蝶掌,拍开冷的哆嗦的几个军兵,又回到姜荣旁侧。
两人所站之地乃是谷口,冷风更甚,白无药有元力护体,而姜荣脸上转眼就起了白霜。
“好冷!怎么这么冷!”相较这股刺骨寒意,他体内之痛简直微不足道。
冰镇止痛,算他运气好。
白无药道:“你那些问题马上就有答案了。”
啊?谁还管问不问题答不答案啊!好冷!姜荣冷的抱紧双臂,衣服外面也白花花一片了。
他这般状况尚算好,实力真宗位以下的,已经四肢僵硬,身如冰雕,只剩头部能动了。
秋杰松毫无元力,按说应是变成冰雕最快的,但他好歹是前药丞大人,保命丹药不少,当即吞了两粒上炎丹,虽起了作用,但也没逃过四肢灌冰的下场。
“这是……七品冰筋散!”他老脸一片震骇。
药丞,乃六星医药师,与医令同级,比医长和药长低一阶,而能盖过他所炼上炎丹功效的,又具有这般冰封效果的,以他的资历,又怎会认不出?
“冷泰还没死?”他猛地望向谷口。
除了沈令云,济澜医殿比他星阶高的,就是药长冷泰了,可那个老头,不是因为痛斥传宝将军污蔑沈令云是妖族座上宾,而被传宝将军暴揍了一顿,快挂了吗?
若非认定冷泰在药石乏匮的情况下必死无疑,他怎会故作通情达理地让老头子来葫芦谷坐牢呢?失策啊失策,难不成叫冷泰坏了他的事?
就在这时,他的印迹晶环震动了一下。
许是此地有很多济澜医殿医药师的缘故,那本该属于内部的通告,竟空荡荡地传将于整个葫芦谷——
“尊敬的月渠大人,您炼制出七品丹药冰筋散,成功晋升七星医药师,领职医长,特此公告。”
月渠!
新任医长大人!
秋杰松惊呆了。
“六星医药师秋杰松品行不端,残害同僚,传殿首沈令云旨意,将其逐出医殿,空值待补,特此公告。”
叮!
秋杰松的印迹晶环又轻响了一声,其中蓝色双菱星铭迹失去光彩,变成了灰色。
“……”他老脸不受控地抽搐起来。
搞什么?!
殿首,殿首,阵灵疯了吗,还认沈令云当殿首呢?
而且,他是自己叛离医殿,不是被逐出医殿好吗?为什么不先驱逐他?为什么非让他听完月渠升职的公告?
故意的!
这是故意给他添堵!
秋杰松气血攻心,火冒三丈,好在他中了冰筋散,无形中算是帮他泄了泄火,免得口吐白沫。
“拜见医长大人!”
谷口处缓缓走出一群褴褛蓝袍的医药师,他们同时接收到了公告,纷纷整衣敛衽,冲其中一名年轻人躬身行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