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说到这么严肃的问题,白无药当然好好思忖了一番又一番,手上也没闲着,将他的伤口处理妥当。
“冷不冷?”白无药拉了被子盖他身上,觉得有点薄,顺嘴问了一句。
男人摇头,希冀的眸子时明时暗。
给他掖好被角,白无药才蓦地将脸一沉,直把沈令云的心也拽到了无底深渊。
听得她道:“你总是自作主张,自以为是,心思深的谁也窥探不透,眼里也根本没有我这个夫人的存在,生孩子嘛,我估计你一个人也是行的,九儿不就是例子嘛。”
沈令云何其聪明,立刻听出了弦外之音,忏悔道:“对不起。”
这副立刻认错的乖巧模样,像极了某位四小姐。
可白无药这次难得较上了真,她冷冷淡淡道:“受之有愧,该说对不起的是我,是我后知后觉,连累你了。”
沈令云心慌:“你真生气了?”
“我不能生气吗?”白无药垂目望他,“莫说少帝这个身份,就是殿首大人天医之名,想去哪里去不成?何至于偏偏走到牢狱去受罪?你可千万别说皇命难违之类的借口。”
沈令云默了。
“苦肉计算是让你用活了,”白无药唇角的梨涡里盛着冷笑,“现在你满意了?怎么昂首阔步走进去的,今日又怎么正大光明走出来了,以后你还是东湛国济澜医殿德高望重的殿首大人,即使披着妖族少帝的外衣,也能相安无事做妙手切阴阳、金针定生死的天医……是否一切都如你所愿?”
与其说生气,不如说是心疼他的付出。
这个男人对她体贴的过分,全心全意,毫无保留,白无药真怕自己万一扛不住家族使命,对他痛下杀手的时候,他也会这么默默算计着去哪个犄角旮旯自裁,免她为难。
男人无言以对。
要不是看他躺在榻上一身是伤,白无药怕是要与妖族少帝打上一架来纾解胸中郁结了。
“我先前不知,近日方想明白,相比少帝这个身份,你更想做殿首大人,你渴望名正言顺走在东湛大街上的权利,你喜欢这个城池,想要守护这里,对不对?”白无药鼻尖一酸,所有怒气仿佛顷刻消散,满满疼惜堵的她心口发涨。
语气的改变,令沈令云有些拿不准她的真实心意,以至于不晓得该不该继续有所希冀。
而他这般小心翼翼,患得患失,令白无药更加疼惜不已,再也狠不下心与他计较。
“一直都是你努力融进人类世界,我也总想把你带进这个世界,对不起,其实自作主张自以为是的是我,我……我从未考虑跟随你,去你的世界看看,对不起……”
虽说种族有别,但沈令云总是坚定地走过来,从无怨言,也丝毫不给她任何压力。
她接受,他喜。
她不接受,他也认。
白无药觉得自己真是太自私了,对待感情也太不成熟,妖族又如何,既然认定了,管他人神妖魔,只要两个人在一起,天涯何处不是家?
沈令云见不得她这副表情,当即把手伸出来抚上她的脸,柔声道:“别自责,走到你身边,是我毕生所求。”
“为何如此坚定不移?”白无药眸光颤动。
“因为……”沈令云舔了舔泛起一点血色的嘴唇。
白无药耐性极好,别说等一会儿,就是等一天,这个答案今日也一定要得到。
“因为,哎……”沈令云长长一叹,甚感哀怨地瞥她一眼,“夫人,尊使大人,看来我等您亲自发觉我们之间的誓约,是不可能的了。”
“誓约?”白无药一惊。
什么誓约?
沈令云手指落她腕上。
“印迹晶环?”白无药忙不迭撸起袖口。
当初它是黑色的,狠遭了白无药一番嫌弃,后来它变成了通体翠绿,虽然不怎么讨厌了,但也没得到过主人的青睐。
与它最亲密的一次接触,就是沈令云告诉她,里面镌刻了契印铭迹,她可以自由进出济澜医殿那次。
而此刻循着识海中相关联的一缕契印痕迹飘进印迹晶环后,百平大小的灵导空间外,那无数灰暗的棉絮般的契印中,除了如碧绿太阳和蓝色双菱星纹的两团,不知何时又冒出了另一团宛若黑洞模样的。
它在一群灰暗棉絮中,并不显眼,甚至不注意看,都无法将它从背景里分辨出来。
但它黑的浓郁,稍一凝视,似能将人吸进去。
“这是……”
不用沈令云教,她就用神识缠绕上那团黑色铭迹,一股熟悉的温感瞬间反弹回来,令她情不自禁战栗了一下。
“神识契印!”她惊道。
一个人在另一个人的印迹晶环里留下一缕神识本元,只有一种情况——效忠!至死不渝!
也有两种结果——一是主仆相随,主死仆死,而进献神识的那个,若先死了,却不会影响到主人;另一是主人脑残,有一天觉得你不够忠诚了,单方面抹消了契印,那么进献者将损伤至少两个阶位的元力。
此乃最不公平的主仆誓约!
白无药好不容易压下去的怒气,又被引燃了:“你!你什么时候做的?为何不经过我的允许?”
话一出口,她就大惊失色地吸了口冷气。
诚然,她不允许的话,谁人也无法在她与印迹晶环的契印痕迹缝隙里留下一缕自己的神识本元。
可她何时允许过?
记得当初安陵等人被她质疑不够忠诚时,龙丘就说过他们的一缕神识握在沈令云手中,绝不会故意视沈令云的安危于不顾——彼时,她不明白既如此,为何沈令云遇险,他们全都不露面,现在猜想,他们是出去躲避妖朔之夜了,而对于主仆契印,沈令云是点了头的,她虽觉得此约不公,却也无可厚非,毕竟主仆之间总要有点什么压倒性的钳制。
然此刻,她对着这个誓约,恨不得亲手毁了它!
“你允许过,你忘了。”沈令云道。
“何时?何地?何种境况?”白无药的声音有种压抑到极致,渐欲破裂的地步。
男人的目光顷刻间变得幽深沉暗,忆道:“哦,应该是十八年前了吧……”
白无药:“……”
“乔幼华,这个名字夫人熟悉吗?”
白无药大惊,熟的不能再熟!
沈令云道:“乔幼华是我母君的义妹,十八年前,这位从未谋面的姨娘,被母君带回了家里,她面貌如你这般美丽,怀抱一个气息奄奄的婴孩,你猜是谁?”
白无药浑身一颤。
由于九沧的汗马功劳,沈令云这会儿脸色越发好了,他想要坐起来说话,却还是没有好到正常人的程度,几次都没能抬起上身。
好半天,白无药才想起来扶他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