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夜刚赶到城外,与上官子骞会合,圣旨就到了。
武将卸甲弃剑进城,士兵留守原地。
司徒夜眼皮抬都不抬,解下剑,拿出匕首,噼哩啪啦扔了一地。
上官子骞还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他好脾气地配合卸甲弃剑,然后带着司徒夜等几个武将,进城入宫。
一路上,谁也没有说话,彼此连眼神都没有交流。
朝廷的态度,果然如司徒夜之前所说,基本都是精神奖励和一些物质奖励,那些立了功的武将,加官进爵的极少,即便有,也都是些小小的封赏,不痛不痒的,让人说不出来的别扭。
皇帝对司徒夜的主动请辞考状元颇为满意,在朝堂上夸了三回,奖了黄金百两和良田百亩,还送了一个小宅子,十个丫鬟十个仆役,妥妥的豪华版拎包入住。
下朝后,皇帝特地叫上官子骞去内殿说话。
“去了十年,变化很大啊。”皇帝让上官子骞转了两圈,看了个仔细,“长高了,也长结实了,还黑了不少!嗯,很有男子汉气概!”
站在旁边的和公公立刻来凑趣,“皇上,算算六皇子今年二十有二,是大人了!”
“对对对,朕也有十年没见子骞了,都忘了他小时候是什么样了。”
皇帝笑得很大声,上官子骞还是能听出,他难掩的气虚。
他上前,殷勤地给皇帝捏肩揉腿,专门挑了些皇帝爱听的话说,气氛轻松又温馨。
和公公在旁边看着也眉开眼笑,小心伺候着端茶递水,不时地凑上去说两句吉祥话,逗得皇帝哈哈大笑。
这时,有小太监进来,在和公公耳边轻语:“太子殿下在外面求见。”
和公公瞥了眼正跟上官子骞说得开心的皇帝,沉吟片刻,小声斥道:“没长狗眼?这时候上赶着跑来吠啥?”
小太监吓得缩了缩头,退到了旁边,不敢吱声。
和公公不停地瞟着角落里的漏刻,略等过了一刻钟,这才上前,在皇帝耳边悄声通报。
皇帝面不改色地继续跟上官子骞说话,不说见太子,也不说不见。
和公公只得退到一边,又过了三刻钟,忽然听到皇帝放声大笑起来,还顺手拿起身边果盘里的核桃,扔到了上官子骞身上,笑骂道:“你这皮猴!就你回来鬼主意多!”
“父皇,你不知道,那敕勒国的小皇帝有多讨厌,成天说要踏平咱们北朝国。上回总算让我抓到了他手下,儿臣就想啊,杀了可惜,又劝不了降,索性让他们学会写咱们的北朝文,写一百遍‘北朝国万岁’,挂着咱们城墙上,再放他们回去,羞死他们去!”
上官子骞一边给皇帝揉着肩,一边喜滋滋的说:“有个将军说不堪其辱要自杀,我就说,我只是我父皇众多皇子中最无能最纨绔的一个,你遇到我就要自杀,那下回别的皇子来了,你们敕勒国所有将军是不是都要剖腹自杀?”
皇帝乐得转身去拧上官子骞的耳朵,“你啊,就是这张嘴贱!身为将军,宁愿战死沙场,也不能由你这般污辱啊!”
上官子骞一边痛得求饶,一边说:“父皇,儿臣也是这样说的啊。那些将军都恨自己今生不能跟父皇对战,偏遇到我这等无赖,气得吐血!”
皇帝本来还要骂他,冷不丁地被他这招滑不溜湫的马屁拍了一下,骂他的话到嘴边又变成了爆笑。
和公公和其他太监宫女们都忍不住背过身去,偷笑了两下。
自从皇帝病了后,再也没这样笑过。
上官子骞一回来,国事不谈一个字,全是扯西皮的事,偏就能哄得皇帝龙颜大悦,也怪不得他一直是皇帝最疼爱的六皇子。
如果他争气,投胎在安贵妃的肚子,或者皇后的,或许,太子之位就是他的了。
和公公兀自想得发怔,蓦的听见上官子骞说:“父皇,儿臣想求个恩典。”
“怎么,刚才在朝堂上赏的不够?”皇帝故意收敛笑容,板着脸说。
上官子骞还是嘻皮笑脸的样子,说:“父皇什么都赏了我,就是没赏儿臣一个官位。”
“让你一直做镇北大将军,还不够?”
“儿臣离开父皇十年了,如果还做镇北大将军,就又要离开京城去北境。儿臣想留在父皇身边,孝敬父皇。”
皇帝微笑。
上官子骞回来之前,皇帝就在想,怎样才能让上官子骞交出兵权。
但他十年来战功赫赫,贸然压去兵权,怕对北境不利。
这回子上官子骞自己提出不做镇北大将军,真正是给皇帝解决了一个大难题。
“那你想做什么?”
上官子骞捏肩捏得更卖力了,“父皇,儿臣想去工部。”
这回连皇帝都很吃惊,“工部?你不想去兵部?或者吏部、户部?”
“父皇,儿臣以前不学无术,到北境锻炼了十年,天天打仗,再去兵部,成天想着这些糟心事,头疼啊。至于吏部户部这些地方,全是老东西,一开口就是长篇大论,儿臣不喜欢!”
皇帝噗嗤一下笑了,又骂道:“皮猴!那都是北朝的肱骨重臣,由不得你这样诋毁!”
上官子骞早就摸准了皇帝的脉,知道他这么说了,就是已经准了。
去工部的事,已经是铁板钉钉的事了。
果然,皇帝又问他:“你想去工部做什么?”
“儿臣再怎么说也是个皇子,父皇怎么也要让儿臣做个侍郎吧。”
皇帝故意唬着脸说:“工部那边没有空缺,你叫父皇到哪给你弄个侍郎去做?”
上官子骞马上耍赖,“儿臣不管,做不成侍郎太没面子了!父皇,您就让儿臣做工部侍郎吧。”
上官子骞不讲理的样子,跟秦安还真是有八分相似。
“你看看你,秦安就是被你教坏的!”皇帝看到他就摇头,“行了,父皇答应你了,准你做工部侍郎,还许你每日进内殿议事,如何。”
能进内殿议事,就意味着可以每天到皇帝跟前说话,这个权力,只有太子、左相、右相以及几个一品大臣才有的,上官子骞以侍郎身份进内殿议事,是特权,也是皇帝对他的偏爱。
上官子骞高兴得跟小孩似的跳了起来,他立刻端着一杯热茶,送到皇帝跟前,讨好地说:“谢父皇!父皇请喝茶!”
皇帝乐呵呵地抿了一口,这才扭头问和公公:“太子还在外面?”
“回皇上,是的。”
“叫他进来吧。”皇帝说完,又看向上官子骞,“你们兄弟俩多年未见,等会好好聊聊。”
“是,父皇!”
上官子骞应得恭敬,心里暗自嘲笑,他们确实多年未见,太子害他之心也是多年未灭,三天两头出阴招下狠手,自己也是福大命大,才能平安回到京城。
很快,太子就进了内殿,请安之后,他走到上官子骞跟前,张开双手紧紧地拥抱了他。
“六弟,你总算平安回来了!我想死你了!”太子说得热泪盈眶,好像要立刻剖心给他们看看。
上官子骞也热情地回应他:“谢太子殿下关心!”
“自家兄弟客气什么,我方才还邀了其他几位皇弟,今晚你们都来东宫,让我这个做皇兄的,给你洗尘!”太子说。
上官子骞委婉地拒绝了,“我刚回来,想留下来伺候父皇母后。太子殿下的心意我领了,不如等我尽完孝,我再设宴请几位皇兄一起小聚。”
都拿出皇帝皇后和孝道来了,太子当然不会坚持。
都是说给皇帝听的场面话,他也没当真。
“是本宫疏忽了,你难得回来,是该多留在父皇身边尽孝。”
上官子骞又与太子客气了几句后,他看出太子心猿意马,知道他想单独跟皇帝议事,便主动说道:“父皇,儿臣想进宫给母后请安。”
“嗯,你刚回来,是该去凤莱宫坐坐。另外,你母后要出宫去老家,到时候就由你护送。你去了,正好跟你母后商量一下,免得中间出差错。”皇帝也不留他,交代两句后,便让上官子骞离开了内殿。
皇后知道上官子骞今日进城,早早的就叫宫女太监们做准备,只等着上官子骞进宫。
快到晌午,内殿这边才放人,等上官子骞到凤莱宫时,皇后已经传膳,让他留下来一起午膳。
席间,上官子骞又用尽搞笑手段,逗得皇后哈哈大笑。
整个凤莱宫,都笼罩在欢声笑语中。
“母后,这是儿臣特地从北境带回来的。这是白狐裘皮,一件抵得上十件棉衣,只要披到身上,就是再冷的天,也不怕!”
皇后捂嘴浅笑,“你父皇成天说你是皮猴,你果然是个皮猴性子。哪有大热天送裘皮的,看着就热。”
“母后,儿臣知道您怕热,在北境看到雪山上的冰,就在想,儿臣要是能把这些冰都运回京城,统统放到您的凤莱宫,您该有多高兴啊!”
皇后吃了口糕点,甜蜜蜜的。
她慢慢地咀嚼,侧头看向上官子骞,似是在等他继续说下去。
上官子骞知道皇后是个聪明人,在她面前打马虎眼就是自讨没趣。他索性也不隐瞒,把小福宝写的组建商队的计划都说了一遍。
“儿臣知道,母后不愿意国舅爷掺乎这件事,也不想欠了秦安人情。可是母后,如果您拒绝了,旁人一定会借机挑事,您和秦安刚刚缓和的关系,怕是又会闹僵了。”
皇后面色如常,可眸光渐渐黯淡。
这些她不是没想过,可她也有自己的顾忌和苦衷。
上官子骞又说:“母后若是信得过儿臣,这商队之事,就让儿臣去办。反正儿臣刚刚在父皇跟前刚讨了个工部侍郎的差事,过些日子,儿臣再要个商队,想来父皇也会答应的。”
这样,国舅爷就算参与了商队经营,还要受上官子骞和赵文的约束,日后就算秦安要为难皇后,有他们俩拦在中间,只怕也没那么容易了。
皇后这才放下心,缓缓点头答应了。
“你和秦安都是挂在我名下的皇子公主,由你替本宫张罗,也不为过。”皇后淡淡说道,“秦安也喜欢你,想来有你出面,秦安也不至于太生气了。”
上官子骞连忙起身谢恩。
“母后,儿臣回京时就在想,儿臣是个出了名的纨绔子弟,离京十年,在京城也没啥赚钱的营生了。日后再想纨绔,也没本钱,又不好意思成天来问母后要。现在母后赏了口饭给儿臣,儿臣再出去做个纨绔,也有本钱了!”
皇后被他说得一愣一愣的,怔仲了半晌,到底没忍住,指着他笑骂道:“你真正是个皮猴!”
“娘娘,您何曾见过长得如此英俊的皮猴啊。”曲嬷嬷跟着笑道。
皇后抬头,似是要敲上官子骞一下。
上官子骞立刻把头凑了过去,稳稳地停在了皇后的手下,让她不费力地就敲了一下。
皇后敲完他,笑道:“你这如假包换的皮猴,这次回来了,还回去吗?”
“自是不回去了,儿臣还想留下来孝敬母后呢。”
“本宫不要你孝敬,你乖乖的找个王妃回来,让她进宫孝敬本宫!”皇后说得半真半假。
上官子骞愣了一下。
这事好像还不在他的计划内。
皇后见他发呆,问:“你都二十二了,不找个王妃伺候着,开枝散叶,你还想做什么?”
“儿臣这不是才刚回来嘛,京城有哪些贵女也不知道。再说,太子殿下的太子妃都还没着落呢,我排行老六,不急不急。”
皇后与曲嬷嬷对看一眼,彼此默契地笑了笑。
“还真是被曲嬷嬷说中了,她说你就是个用铁链也栓不住的皮猴,此话果然不假!”皇后说。
上官子骞假装恼怒地瞪了曲嬷嬷一眼,“小时候,就曲嬷嬷最爱打我,总拿着戒尺吓唬我。我以后找的王妃,定是要最温柔贤淑,断不能让她拿戒尺找我!”
皇后和曲嬷嬷终于忍不住了,笑得前俯后仰,催婚之事也不了了之。
上官子骞又与皇后商议了一下出宫省亲的事,足足待了两个时辰,才离开凤莱宫。
离开皇宫后,上官子骞回到自己的府邸休息,没再见任何人。
当晚,司徒夜、赵文和齐怀远,都收到了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