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岐山是放下心了,但李莲花的心思却开始活泛起来。

若岐山所言不假,那就是说……这平龙山里,恐怕别有一番天地。

这时,沉眉思索许久的齐知源却开了口。

“小兄弟,你说你兄长是三年前进的平龙山?”

岐山这会儿情绪好了,正在埋头苦吃,突然被点名,下意识一抬头。

满嘴都是吃的,两边腮帮子都鼓着,看着多少有点呆愣。

他艰难的咽下嘴里的东西,噎得捶胸。

李莲花顺手给他递水,岐山喝上一口才缓过劲儿来。

“对,三年前,跟一群江湖人一起进去的。”

齐知源继续问他,“什么样的江湖人?”

岐山思索了片刻,“我记得跟村民打听的时候,说起过其中有一人,是个用板斧的女子。”

“因为看着娇娇弱弱的,却扛着双斧,这才印象要深上不少。”

齐知源眼眸微动,似有所悟。

他想了想,又继续问道。

“你兄长同你一样,也使双刀吗?”

岐山摇了摇头,“双刀是我爹教我的,我虽然外貌与我娘相似,但性格天赋传承父亲多一些。”

“兄长与我相反,不善武学,但对娘亲留下的蛊虫另有一番心得。”

他以为齐知源心中有什么疑虑,反手要去解自己腰间挂着的刀。

“我可以给你看看……”

他的弓暗藏玄机,箭囊自然也一样,正好是两把刀鞘。

齐知源摆了摆手,“不必了。”

而后也没有再多问,岐山又低头吃东西去了。

他漂流了一年,时常吃了上顿没下顿,这次要不是因为实在吃不上饭,也不至于猎狼去卖,在此之前好长一段时间没吃过饱饭了。

李莲花看向齐知源,开口问他。

“怎么,有发现?”

齐知源轻舒一口气,微微颔首。

做他们这一行的,若是遇上什么大墓心里没底,要开陵掘宝,都会在业内发起邀约。

集结四方能人异士一起行动,俗称吃席。

隐隐记得,三年前,业内就有这么一次席面。

这一行的派别之争颇有些纷乱,他独来独往不参与任何一方。

对这三不五时的席面更没什么兴趣,所以对那次吃席的具体情况了解不多。

但这使双板斧的女子,在圈内还算有些名气,也的确是从三年前开始销声匿迹的。

篝火噼啪作响,李莲花掰断一截树枝丢进火堆,听他继续分析。

“山下防毒虫的药,对山上的毒虫蛇蝎作用并不大,所以我猜测,当初是他们主动找上岐关,拉他入伙。”

“就是看中他擅蛊毒这一点,能有效驱除蛇虫。”

如此想来,倒也确实合乎情理。

李相夷豁然睁眼,眉头紧锁。

“也就是说,三年前就有人发掘了观音坟?”

笛飞声也冷了面色,“那这菩提无树,也极有可能已经被人取走了。”

齐知源自然知道两人关心的是什么,摇了摇头。

“若是观音坟这样的奇陵,绝不可能是三年前那样的动静。”

“而且若是开了墓,江湖上也不可能没有丝毫消息传出来。”

土夫子下地开陵,不管是为了名还是利,都不可能隐瞒不报。

有观音坟这样的噱头,在业内足够名利双收了。

笛飞声的面色这才稍微好看了些,“那就是说,三年前有人来过一趟平龙山,但全军覆没了?”

岐山插话再次强调,“我哥还活着。”

笛飞声没搭理他。

李莲花活动了一下脖颈,打了个哈欠。

“时辰不早了,先睡觉吧。”

“是全军覆没,还是另有隐情,明日探进去看看就知道了。”

爬了一天的山,又是豹子又是狼的,一群人都身心疲乏。

有天下第一和天下第二轮流守夜,李莲花这一觉睡得还算踏实。

一转眼,便是一夜过去。

山里清幽雅致,晨间笼罩一层薄雾,清脆的鸟鸣声阵阵悦耳。

李莲花站在山洞前伸了个懒腰,活动僵硬的四肢。

简单吃过早饭,齐知源翻看地图找路,其他人把该收拾的都收拾妥当,一行人整装待发,往山里继续前行。

一路穿山绕林避开不少野兽,路上遇到的蛇都只是带鞘拍开,很少再下杀手。

生怕血腥气一个不小心又引来狼群。

只是越往里走,蛇虫越多。

甚至到了只要茂密的草丛,多半都会藏蛇的地步。

李莲花暗暗思忖,难怪三年前那群土夫子要捎上岐关,有个能控蛊驱蛇的,这一路得省下多少功夫。

蛊与痋术不同有本质上的不同,痋虫由母痋繁殖,以卵种痋。

蛊毒却并非如此,据传南疆蛊毒都是无数毒虫相互残杀养成,可以是任何形态。

痋术主控人,千奇百怪的控法。而蛊毒主杀人,花样百出的杀法。

相比南胤痋术,李莲花对南疆蛊毒的了解实在算不上多。

若真如岐山所言,岐关在山里活下来三年,那其他人呢,是否都活下来了。

倘若都活着,他们又为什么整整三年不下山,在江湖上杳无音讯?

脑中思绪纷乱,一个没注意撞上了前面上坡顿住脚步的笛飞声。

“嘛呢……”

李莲花啧了一声,抬眼往前一看,也止住了脚步。

眼前是一片一望无际的花海,暖风阵阵送来芬芳的气息,在阳光下这么一照,颇有几分如梦似幻的错觉。

几人相互对视一眼,都在彼此的眼中看到了疑惑不解。

不出意外,这是一片桃林。

但这才刚过完冬,桃树连花苞都没开始打,怎么到这就开得漫山遍野都是了?

齐知源迈步上前,抬手点了一个漆黑的球扔进林子里。

那石子大小的球滚进林中,蔓延起一阵白色的烟雾,不消片刻又散去。

齐知源低声解释,“没有毒。”

又抬眼四顾环视一周,摇了摇头,“暂时也没看出什么机关。”

李莲花面露沉思,边上的李相夷先开了口,“进去看看,注意别走散,也许是什么阵法。”

以花海为阵,一百八十八牢外便是如此防御外敌。

几人一前一后的进了那片桃林,仿佛步入落英纷然的画卷之中。

这青山腹地,暗藏如此一片花海本就诡异,几人没什么心思赏花,均是提高警惕。

四个人前后左右把李莲花围在中间,保持这样的阵型前进的。

“这山里实在古怪,本该冬眠的蛇醒得及早,花开得也早。”

“我看这平龙山也别叫平龙山了,改叫四季山算了,四季如春的四季。”

李莲花压下枝头一枝桃花,抬指碾碎,明确能感受到真实的触感。

一句话说完,却没无人应答。

不仅没人应话,四周连脚步声都消失了。

不过一转眼的功夫,这桃林中就只剩下他一人。

茫茫天地间掠过一阵风,卷席遍地落英,格外的寂静。

李莲花拍去手上的花瓣,四处环视一周,“李相夷?”

没有回应,他又喊了一声,“老笛?”

依旧没有回应。

李莲花四处瞧了一眼,思量再三,往一棵桃树下就地一坐。

遇到困难不要慌,先原地等等,指不定那俩人自己就找过来了呢。

相比起他这幅从容淡定的模样,李相夷可就紧张多了。

一个转头观察周围情况的功夫,边上所有人都消失在了面前。

“李莲花!”

李相夷扬声喊了一句,没有半点回应。

他握紧手中少师,眉锋一沉,快步在林中四处寻人。

“老笛!”

边走边喊,眼前的桃树飞速的挪动,他身形一晃避开,却连那桃树是如何移动的都没看清,眉心焦急的蹙在一起。

思索许久,李相夷足尖踏地飞身而起,越过桃林垂眼四处张望。

居高临下的确能看清那些桃花运行的轨迹了,他几度在枝头起落跳跃,终于在一棵树下看到了熟悉的人影。

“李莲花……”

他足下一点,飞身踏枝而去。

…………………………

再看另一头的笛飞声,周围其他人消失的那一刻便已经起了警觉。

他抬手握上背后刀柄,目光警惕的四处扫视,放轻脚下步伐,开始在林中寻人。

苦寻半晌无果,心下隐隐生出几许焦躁不安。

却听得身后传来一阵轻微的响动,他耳廓微动,眼眸骤然一眯。

刀锋凌冽出鞘,一声清鸣直指而去。

却见一人拨开满枝桃花探出头来,正是李莲花。

刀锋顿在李莲花面前三寸,李莲花吓得往后一仰,举起双手作投降状。

笛飞声皱眉放下了刀,上下打量他。

李莲花这才掸了掸自己肩头挂上的桃花,白他一眼。

“看我干什么,其他人呢?”

笛飞声老实的摇了摇头,“不知道。”

他又问李莲花,“你刚才去哪儿了?”

李莲花耸肩,“我就四处转了一圈,这不正好遇上了你。”

“走吧,咱俩再四处找找,这地方邪性得很,你跟紧我别再丢了。”

他走在前头,笛飞声跟在后头。

走了几步,李莲花又回过头,看了他几眼。

笛飞声不明所以,“怎么了?”

李莲花朝他伸出手,笛飞声愣了一下。

什么意思?

“把你那刀鞘卸下来。”

笛飞声这才大概理解了他的想法,把背后的刀鞘取了下来,递向李莲花。

两人一前一后握着刀鞘,这下总不至于说没影就没影了。

…………………………

李相夷飞身落在地面上,掠动一阵风。

树下的人影低垂着头,穿的是李莲花那一身火云缎。

他四处环视,低声问他,“怎么就你一个人,其他人呢?”

李莲花没有回应,他便朝李莲花走过去,弯腰伸手想去拉他,目光也随之回到那人身上。

却是骤然一惊,背后背后蹿起一股凉意。

地上坐着的并不是李莲花,而是一具枯骨。

他眉锋一紧,缓慢在那具枯骨面前蹲身下来,抬手抚上那人身上的衣裳。

的的确确是火云缎的料子,再看腰上缠着的飞虎爪,心头一点点沉下去。

李相夷双唇嚅嗫,“不可能……”

他伸手想要去触碰那具枯骨,却见枯骨一寸一寸化作飞灰,在他眼前消散成虚无。

连同那身衣裳一起,好似从未出现过。

“李莲花!”

李相夷拼了命的想去抓那腾飞而去的烟雾,终究却只是徒劳。

他什么也留不住。

背后一柄剑直刺而来,李相夷条件反射的提剑格挡,正对上一双仇恨的眼。

那双眼是李相夷最熟悉的,只是眉目间都染透恨意。

“单孤刀……”

他眉头紧锁,剑锋灌注气劲,抬手一挥将那人弹飞出去。

“你怎么会在这?”

单孤刀摔在一棵桃树下,沾了一身的泥土和落英。

他撑着刀起身,面上带笑。

“我自然是跟着你来的,担心你的安危。”

嗡的一声,李相夷分不清这是风声,还是别的什么声音。

他有短暂的怔愣,脑中骤然一片空白。

许久,他才迈步走过去,躬身扶起单孤刀。

“师兄,我怎么会在这里?”

单孤刀面带笑意,“此处盛产桃花酿,师父生辰将近,你说要寻一坛回去赠他。”

李相夷抬起眼,有些恍惚的看着周围的桃林。

不对,不对。

单孤刀还是从前的单孤刀,李相夷对他却没有了绝对的信任。

他说的话,李相夷几乎是出于本能的不愿相信。

师父生辰将近,但四顾门内务繁忙,他为何会独身一人来桃林寻酒?

他好像忘记了一些很重要的事情,忘记了一个很重要的人……

一坛酒并不难寻,李相夷提着桃花酿与单孤刀同行在桃林中,周围的景色逐渐变换。

桃林转瞬间化作云居阁,师父正拎着鱼竿回来。

桶里只有几条小鱼,见了师兄弟二人回来,高兴得合不拢嘴。

将那池塘里养了许久的鲤鱼提溜起来,宰了炖汤。

李相夷坐在桌前,看着周遭如梦似幻的一片景象,没有抬手端碗。

不对,不对。

这是理所应当的场景,但他总觉得哪里都不对。

在师父的催促之下,李相夷怔愣了许久,最终还是端起了碗。

云居阁内饭香四溢,欢声笑语在山巅远远传开。

………………………………

另一边,笛飞声与李莲花走了很长一段路,渐渐出了桃林,走上平坦的大道。

在道路的尽头,伫立着一道宽大的门匾。

笛飞声顿住脚步,眉头紧皱看向那块门匾。

笛家堡。

周遭的场景寸寸变换,他又回到了那片搏斗场之上。

七八岁的孩童面上带着血光,一个接一个的将他围了起来。

他们的眼眸里没有光亮,都是暗淡的,麻木的。

只有死气沉沉的杀意,直勾勾的看着笛飞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