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神节,也叫祈沐节。
皓月的月神节与三年一届的家族天菁会,幽蓝之域五年一度的花朝盛会并称九荒大陆的三大盛事。
不同于天菁会和花朝盛会的全民狂欢,月神节是温和的,柔软的,它远没有其他两大盛会这么热闹,但它独特的,仿佛能抚平人的灵魂皱褶的力量却一直广受九荒大陆子民的青睐。也吸引了一批又一批的人在月神节到来之际奔赴皓月。
月神节在皓月皇历九月十九这一天降临。
在这一天,月亮在一年中最接近皓月大地,显现出饱满的圆盘形,又大又圆又亮,散发着柔和温润若白玉灵珠的光辉。皓月的百姓信仰月神,这一天也在皓月的民间神话中被认为是月神降临的日子。
皓月的百姓习惯在这一天举行具有自己民族风俗的祈福活动之外,就是喜欢买卖一些皓月特色的小物品,就像一串月灵珠,一碗桂元子,都是皓月百姓与外来的客人们所喜爱的。
当然,最有特色的活动还是浴汤,也就是俗话说的泡温泉。
皓月多山,温泉也多,其中又以灵泉最为出名,可以毫不夸张地说,月神节这一天奔赴皓月的人,百分之九十都是为了灵泉来的。
原因无他,灵泉的效果虽然好,但是在月神节这一天尤甚,不仅灵气充沛,能延年益寿,青春美白,对疾病缠身,身有伤残的人更是功效奇特。
曾有重病之人在月神节这一天前来浴汤,回去之后便容光焕发,病痛全消,被世人引以为奇。
对于九荒大陆的修灵者来说,灵泉最吸引人的功效还不在此,驱逐邪祟,净化诅咒,才是灵泉被修灵者们趋之若鹜的关键。
诅咒是九荒大陆人人闻之色变的咒术,也是修灵者一生的噩梦。
有灵生物,包括人,兽,妖,在无尽的痛苦和怨恨中死去以后,就有可能形成诅咒。被诅咒缠身的人,日日都生活在水深火热的煎熬之中,承受裂心碎骨之痛,反复折磨,直到终于承受不住,挥剑自刎或者堕落成魔,诅咒才会消失。诅咒药石无医,只有皓月的灵泉可以缓解或驱逐。
正因为灵泉的神奇功效,每一年月神节的灵泉都供不应求,今年也不例外。若不是百里随三兄妹出身于古老的八大家族中的百里一族,怕是也很难抢到一个席位。
月上中天,正是沐汤的最好时候,灵泉的力量发挥的最完美的时刻。
从千军万马中杀出来,成功抢到皓月最好的灵泉之一的松山灵泉的百里意却一点都开心不起来,他甚至连灵泉也不泡了,站在供客人休憩的小筑内,冲着侍者震天咆哮:“怎么又不见了,我不是吩咐过你们看好她,务必要她泡满两个时辰的吗?!”
那咆哮的音量震的松山的鸟雀发出一阵尖锐的鸣叫,纷纷拍打着翅膀飞远了。有不少正在冥想修灵的人被打扰,皱着眉头向小筑这边看过来。
侍者们满头大汗,连声道歉,更有不少人举着火把和夜灯,边呼喊着,边满山的找百里若微的人影。
“小意,大晚上的你瞎叫嚷什么?”
一道清朗温润的男声传来,百里随身穿白色的松垮浴袍,露出一片白瓷似的细腻肌肤和精致的锁骨,推开小筑的竹门,蹙眉看着急得跳脚的百里意。
百里意犹如找到了主心骨,急声道:“大哥,微儿又不见了,灵泉都没泡多久,人就不知道哪里去了,怎么办啊?”说完急得直打转。
百里随眉头皱的更紧,无奈的捏了捏眉心,隐隐叹了口气,有一种“早知如此”的感觉,转头对侍者温和的询问:
“请问最后一次见到微儿的是哪位,麻烦能给我详细描述一下当时的情况吗?”
有一个看起来年纪不大的小侍者战战兢兢地站了出来,紧张地咽了口唾沫,脸色有些发红,不敢抬头看百里随的目光,小心道:
“我...我去给百里小姐奉茶,小姐说月色正好,想去走走,等会再回来浴汤,然后...然后就不见了...”
不等百里随再问,百里意就气怒道:“你是白痴吗?!她说一个人走走,你就真的让她一个人去?!”
“好了小意,既然是微儿自己想走一走,那就随她去吧。”百里随呵斥了百里意一声,转头不理这个弟弟憋气的样子,对着刚刚被百里意的质问吓得脸色苍白的小侍者,温和的笑笑:“抱歉啊,我这个弟弟脾气暴躁了些,给你带来麻烦了,真的很抱歉。”
说完又向那些忙得满头大汗的侍者极其优雅规范地施了一礼,嗓音喊着微微的歉意:“不必再找了,今天真的是麻烦各位了。”
侍者们受宠若惊地连连摆手,连声道:“公子客气。”那小侍者更是羞红了小脸,连抬头看百里随一眼都不敢。
在两兄弟连襟而去以后,还有人止不住的感慨:“真不愧是大家子弟,修养礼仪样样不同,跟天上的神仙似的。”
“那是,也不看看人家是谁,出身八大家族之中的百里一族,跟那些暴发户啊,根本不是一个路子。”有人嗤笑着向后面努嘴。
“话说那位莫名失踪的百里小姐,你们有谁见过吗?是不是也像天仙一般?”
“这倒是没见过,不过再漂亮,有我们‘皓月七子’中的风花姑娘漂亮吗?”
众人啧啧赞同:“这倒是。”
而此时,那位再漂亮也没有风花姑娘漂亮的百里小姐正站在碎星河畔,静静地看着倒映着万家渔火,浮光跃金,波光粼粼的河面,看着点点光斑碎开又糅合,随着河流的流动有韵律地跳跃。
“姑娘,你的桂元子好啦。”
一位脸上满是皱纹,面目慈祥的老奶奶,含笑将一碗热腾腾的桂元子放在老旧却干净的木桌上,扬声唤站在碎星河边的百里若微。
百里若微连忙应了一声,走到木桌旁敛衽坐下,轻轻拿起木勺舀起桂元子,吹了吹上面蒸腾的热气。
老奶奶将桂元子放下以后也不急着走,笑呵呵的看着百里若微,随意和她嗑唠起来:“姑娘,今年公子怎么没有一起来呀?”
百里若微手腕一顿,随后若无其事的咬了一口桂元子,桂元子的清甜香气充斥在她的口齿之间,氤氲的雾气掩盖了她眼底的泪意:“他今年有事,来不了了,明年,明年月神节,他一定会回来的。”
老奶奶没有怀疑,依旧笑呵呵的:“那下一次我可一定要叫我家老头子一起过来,他呀,一直念着公子呢。公子酿的青梅酒配着桂元子吃,味道真是好,那老头吃过一次以后就一直念念不忘,一直盼着与公子再饮一杯呢。”
百里若微轻轻一笑,呢喃道:“会有机会的,一定会的。”
吃过桂元子,与老奶奶告别之后,百里若微一个人静静地沿着碎星河畔慢慢地走着。
天上的月亮像硕大的白玉盘,散发着柔润的光泽,迢迢的碎星河蜿蜒而去,水天之间,月亮和碎星河仿佛连成一体,人类在此之间就像尘埃一样渺小。
河畔刮来阵阵清风,湿重的夜露粘在百里若微的绣鞋上,远方传来若有若无的悠远又空灵的歌声,百里若微听出来,这是皓月民间流传的,歌颂月神的祝祷颂歌。
夜里的河风其实有点冷,百里若微漫无目的地走着,把热闹的灯火和人声都抛在身后。
夜风吹拂,很快就把百里若微的手指冻僵了,但她没有停止脚步。
百里若微想起来,七八年前,他还在她身边的时候,每年的月神节,吃完桂元子,喝完青梅酒之后,他也总爱带着她漫步在碎星河畔,和她说一些鬼怪志异,或者他从前在大陆游历的奇闻异事,她那时从不觉得冷,只觉得满心的欢喜和快乐仿佛都要溢出来。
他也从不会让她觉得冷,总是把她包裹得厚厚的,暖暖的,才会准她跟着他出门。
那段时光,似乎总是无忧无虑的。
百里若微禁不住低低笑了一声,笑声却莫名有些悲凉。
她把他弄丢了。不过离开一段时间,再回头,她就再也找不到他了。
有时候午夜梦回,她会梦见他,梦见他就像从前那样,站在窗前那张梨花木桌之下,背脊挺直如竹,一身青衣,边绣玉梅,风仪无双,修长白皙的手轻轻地拨弄着窗台上的一盆半吐花蕊的兰花,璀璨的阳光倾泻而下,落在他精致的面容上,他微微含笑,对她说:“花花,世间的生灵都有存在的意义,敬畏生命是一种好品德,”他的指尖温柔的摩挲着花瓣,冲她眨了眨漂亮的眼眸,淡漠好听的声音却一本正经的道:“就像这株花,也许可以给公子我做一份花饼,也很有价值。”
世人赞他清贵高雅,在她眼中,他亦无一处不好,他宽和善良,总是那样温柔,他是她见过最好,最好的人。
为什么?为什么这么不公平呢?
夜渐渐深了,微冷的河风变得刺骨,百里若微不管不顾,继续向前走去。
她低低念着:阿祁,阿祁,你冷不冷啊?
你睡着的那一天,皓月下了这么大一场雪,一定很冷吧。
没关系,就快了,很快,我就会找到你,很快就不会冷了。
我会让他们更痛更冷。
百里若微的眼眸闪过深深的痛意和疯狂的恨色,眸中冰寒更加深邃,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然和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