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三夫人叶兰坐在雕花红木椅上,有些不安地看着对面的人。
庄文轩慢慢呷了一口茶,碧绿的茶汤升起袅袅的雾气,模糊了他的面容。
“文轩,你......你现在事务繁忙,不必每个月都来看我的。”
庄文轩放下茶盏,斯文一笑,“这怎么可以,三叔生前最是疼我,我要是狼心狗肺,不来看他,不来看三婶,这不是活活让人戳脊梁骨吗?”
这话明明听着没什么,但叶兰却一下子白了脸。
“我......我没有这个意思,文轩你别误会,我,我嘴笨......”
声音慌张又无措,还夹杂着不易察觉的惊恐。
庄文轩很是温和,“三婶不用这么紧张,我也没说什么,每个月的初一和十五是惯例,我都要来祭拜三叔的。”
叶兰心慌意乱地扯着自己的袖子,呐呐道:“我知道,你,你三叔也知道,你是最孝顺的。”
这话听在刚刚着急忙慌赶来的庄素湘耳中,却是十分讽刺。
庄素湘深吸一口气,扬声道:“母亲,我来看您了。”
说着也不等里面的人回答,直接走进去。
叶兰听见女儿的声音,隐隐松了口气,登时就像找到主心骨一样,忙道:“湘儿,快来,你二哥哥也在这里。”
庄素湘看向带着一贯微笑的庄文轩,笑容有些僵硬,“二哥哥好,今天二哥哥来的好早。”
庄文轩道:“不早,前几个月忙着族里的事物,没有好好和三婶和五妹妹聊一聊,文轩很是愧疚,这不,听说府上的贵客本事通天,请来了张讼张大宗师,想必不日大哥哥就可以痊愈,重登少主之位,我这才小小偷懒一会儿。”
叶兰常年呆在深府大院,连屋门都很少踏出,自然是不知道这些消息,闻言有些愣了,“这,真的请来了张大宗师?”
又转头对着庄素湘,“湘儿,这事我怎么没听你说过的。”
庄素湘的指甲深深嵌进手心里,皮肉深深凹陷,她假装惊讶道:“我刚想和母亲说这件事呢,这真是一个好消息,长老们和大伯大伯母都很开心呢。”
叶兰拍了拍庄素湘的手,没有怀疑,只是脸色有些复杂,“真的啊......挺,挺好的。”
庄文轩靠在椅背上,半张脸陷在阴影里,半张脸暴露在阳光下,神色模糊不清,“是啊,真是个好消息,大哥他为家族里做了这么多事,是应该有这样的好报的,将来大哥再带领家族走上另一个巅峰,也就该像三叔那样名垂青史了。”
“三叔和大哥都是我庄氏一族难得的天才,真叫我等敬佩,三婶,你说是吗?”
叶兰呆住,眸子里掀起了惊涛骇浪,眼神明明灭灭,不知道在想什么。
庄素湘心下焦急,又忌惮庄文轩,不敢乱动,只冷冷道:“二哥哥也祭拜了,也和母亲说过话了,母亲身体不好,该休息了,二哥哥也事务繁忙,就不打扰二哥哥了。”
庄文轩体贴道:“倒是我考虑不周,五妹妹提醒的是,三婶和五妹妹快去歇着吧,我先走了。”
说着行了一礼,然后扬长而去。
端的是礼数周到,让人抓不到一丝把柄。
等他走远,庄素湘迅速关上门,坐在叶兰身边,急道:“母亲你不要听那个小人瞎胡说,父亲的事已经过去了,没人会再提起来的,您不要犯糊涂!”
叶兰神思恍惚,喃喃道:“可是,可是张讼大师来了啊,他一定查的出,一定查的出庄伏清是中了魔气,大嫂这么厉害,要是顺藤摸瓜,查出什么来怎么办?”
庄素湘快要哭出来了,“母亲你清醒一点!您已经做错过一次了,不能再错一次啊,大不了,大不了我带着母亲离开庄家,天大地大,总有我们母女的容身之处。”
叶兰却没有听进去,她的神色变得有些疯癫,抬手狠狠给了庄素湘一个巴掌,“你说得简单,你说得简单!我们要是走了,你父亲的清誉怎么办?别人会骂他,会诋毁他,他就不再是那个青史留名的大药师了,他在地下也不得安息的!”
叶兰那一掌没有轻重,直接把庄素湘打倒在地上,她捂着红肿的脸,勉强咽下喉咙里的血腥味,好一会才哽咽出声。
“母亲,你就当为我想想可以吗?父亲他违背祖训,擅自下魔渊抓取魔物做研究,本就是父亲做错了啊,这一切为什么要无辜的大哥一家来承受,庄文轩他根本就不怀好意啊。”
叶兰神色狰狞,眼神变得恐怖,与从前那个温柔懦弱的性子判若两人,“闭嘴!我不允许你这样说我的继郎,他没错,他没错!错的是他们,继郎是为了庄家好,是他们不理解他,他们根本就不懂他!”
叶兰冷冷地看着庄素湘,眼神根本就不像在看女儿,反而像看仇人,她挥了挥手,有一道暗影跳下来没等庄素湘反应过来,就劈晕了她。
“带下去,把她给我关起来,什么时候知道错了,什么时候放出来。”
那暗影恭敬地应了一声,昏迷的庄素湘就被带了下去。
叶兰看着外面的碧蓝如洗的天空,喃喃道:“文轩是对的,我,我要赶紧想办法,继郎的声名,绝对不能毁在庄伏清身上。”
身后幽暗的院子传来沙沙声,似有鬼魅横行。
*
庄夫人看着手里的香料屑,眼神毫不意外,“小玥,还是你火眼金睛,没错,这个应该就是魔气的容器,我和清儿暗中找了好久才确认的。”
庄伏清也笑着看她,“本来这沉水香是我每日早上都要熏一熏的,后来出事了以后母亲就把它和这香炉丢到库房去了,今天是为了给那些人一个警告,这才把它再搬回来,你放心,这里的香已经不是原来的那一种了。”
南宫玥却蹲在那香炉面前,皱眉,“清哥哥,错了。”
庄伏清和庄夫人都是一愣,“错了,什么错了?”
南宫玥道:“魔气的容器不是这个香料,它只是催发它的引子,真正的载体是这个。”
说着手指直直指向那个精致又笨重的大香炉。
庄夫人呆住了,“这怎么可能?明明,明明那沉水香才带着魔气啊。”
南宫玥道:“那是因为这香在炉子里呆久了,才会被香炉里逸散的魔气粘上,真正的载体是这个大炉子,它并不是什么灵器,它是一件魔器。”
说着拿出一根小木枝,轻轻在上面画着生命符咒,繁复的符咒纹路缠绕,代表生命的绿色灵力在上面流动,很快,那香炉就像被灼伤了一般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炉身颤抖起来,显出如蜘蛛网一般的裂纹。
精美的外壳脱落,这个香炉现出了它原本的样子。
黑漆漆的,两个双耳钩又大又笨,雕着令人眼花缭乱的纹路,散发着令人极其不适的邪恶气息。
庄夫人二人都惊呆了。
庄伏清脸色煞白,“这,这香炉居然真的是......这是父亲送给我的啊。”
南宫玥也呆了,“庄家主?”
庄夫人浑身颤抖,声音也带了一丝哭腔,“他这是要我死啊,他这是要害死我们母子三人啊!我原本以为,他是不知情的,可现在,他居然把这种东西放在清儿的房间,若不是庄素湘还有点良心,就连我和乔儿也要中招,难怪,难怪我觉得这么奇怪......”
庄伏清压下心底的千思万绪,安抚地握住了庄夫人手,“母亲,我相信父亲一开始是不知情的,虎毒不食子,他后来,大概也是无法回头了。”
看着南宫玥一脸懵逼的样子,又解释了一通。
南宫玥这才知道庄夫人查到了什么。
庄夫人顺着那香料一路查过去,果然发现了了不得的东西。
庄家三叔庄继是一位很有天赋的药师,但天才和疯子,往往就在一线之间。庄继在卡在五阶高级大药师的水平以后就一直无法晋升,这对一路顺风顺水的他来说,是一种毁灭性的打击。
为了让自己再一次进阶,为了证明他的天赋实力,庄继选择了一条错误的路。
他认为,既然在灵药方面无法突破,那魔药呢?如果证实魔药可以用于人类身上,证明魔药也可以救人,那他是不是就可能突破六阶的瓶颈?
他从那些被流放的名单中截下了一批人,暗暗去魔渊抓取魔物做实验,在庄家的背后动起了手脚。
后来事情败露,庄继也自食恶果,被魔气侵蚀而死,庄家深感丢人,为了维护庄氏一族的清名,把这件事暗中压了下来。
魔气这种东西实在少见,如果不是在魔渊,很少会有聚集,庄夫人由此认定,庄伏清身上的魔气十之八九和庄继有关。
但庄夫人一开始认为那魔气的容器是香料,所以百思不得其解,瑞清院被防得死死的,那香料到底是怎么进来的?
庄伏清出事,得益最大的就是庄纶父子,基本可以确定是他们搞的鬼,庄夫人还以为院子里出了内鬼,一直在盘查,却没料到,这内鬼,居然和庄家主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