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娘子又气又急,急忙把红布盖回去,“我的好姐姐,你糊涂啊,你带着些东西过来做甚?这金贵东西总该留着自家人吃,你丈夫要是发现了,也会不高兴的。”
说着又把篮子往李大婶怀里塞,“快拿回去,给你家虎子他们吃。”
李大婶夺过篮子,坚定地放在桌上,压低了声音,“这事我就是和我家那位商量过的,你就快接着吧。”
殷娘子一愣,就看见李大婶转身,到门口张望了一会,轻轻把屋子的门关紧了,然后快步回来,低声道:“我们也这么熟悉了,有些事我也不瞒着你,我家虎子,觉醒了血脉,可以修灵了。”
李大婶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激动,骄傲,还有担忧,全都划过她的脸庞。
殷娘子愣住了,唇瓣有些颤抖,良久才低低道:“......在这乱世,这是好事,可你这些东西?”
李大婶微微叹气,“不巧的就在这里,虎子他觉醒的时候,正好被人遇见了,那人是都城绥安来的贵人,直称赞虎子是个好苗子,说什么将来必定会在大陆上有一番作为,想要把虎子带回绥安培养,我和他爹都是一辈子的老实人,哪里知道要怎么修灵啊,我们寻思着孩子既然有这个天赋,也不该轻易埋没,所以就同意了,这些就是他们送过来的东西。”
殷娘子轻蹙蛾眉,“那你们调查过了吗?那人可信吗?虎子自己愿意吗?”
李大婶苦笑,“要是虎子不愿意,我们怎么可能为难孩子,他自己也是愿意的,至于那人的身份,我们打听不出来太多,但城西的虞阿婆说,他们是那个家族的人。”
李大婶往天上指了指,神色带着敬畏。
那个家族......赫连一族。
独孤离夭眸光微闪,若有所思。
赫连一族这么饥不择食,现在都要亲自跑来招揽人才了?连刚刚觉醒的人都不放过?
独孤离夭皱眉,她要怎么样提醒李大婶,让她不要把孩子送到大家族争斗的地方,很容易成为炮灰的。
她还没来得及开口,一边的殷娘子有些不赞成地道:“李姐姐,按说这是你们的家事,我不该多嘴,可是那大家族的争斗肮脏残酷,绥安更是个不太平的地方,我还是建议你不要把虎子送到那里去。”
李大婶神色犹豫,支支吾吾的。
殷娘子和独孤离夭都明白她的心情。
一方面,儿子有了出息,可能摆脱普通人的身份,一飞冲天,变成高高在上的修灵者,坐拥金钱和荣耀,享尽荣华,另一方面,作为母亲的本能又让她不愿意让自己的孩子去涉险,只希望他一辈子平平安安的。
哪方面都是为难,做什么都错。
殷娘子叹了口气,上前轻轻握住李大婶的手,掏心掏肺地道:“李姐姐,你是知道我的,也知道我的夫君,他......他的结果,我真的害怕再看到这样的事发生在身边,荣华固然好,但是远不及平安来得重要,这一去,你们母子要何时才能再相见啊。”
殷娘子的过去是一段伤心事,她自己从来不提起,身边的人也不愿意再伤她的心,渐渐地,这段往事就被埋没在岁月的尘沙中了。
她原本是一个小家族的姑娘,没有觉醒血脉,也不能修灵,家族不太重视她,干脆就把她放养了。但殷娘子觉得这样没什么不好,她自己活得逍遥快乐,带着自己的老母亲漫步在山间的郁郁小道,虽然不是大富大贵,但胜在清净自由。
可后来,殷娘子逐渐长大了,长得秀美标致,亭亭玉立,她的母亲也渐渐老了,看着花期正盛的女儿,陷入了无尽的焦灼。
她要是走了,年华正盛的殷娘子又该怎么办呢?难道就这样埋没在山野林间,孤苦无依地度过一生吗?
老母亲不愿意女儿老无所依,所以她思来想去,决定为女儿抓一个女婿回来。
她看中了来到这个小家族拜访亲戚的一个年轻后生,那人举止优雅,斯文俊秀,脾气也温和,配自家的美丽姑娘再好不过。
于是她利用那年轻人的善心,悄悄把人骗上了山,假装和女儿来了场“偶遇”,想看看二人是否有缘分。
也许真是姻缘天定,那年轻人在跟着老母亲上山的路上察觉到了不对劲,当下就要恼怒的拂袖而去,就在这时,他看见了一身青衣,翩然而来的殷娘子。
他对殷娘子一见钟情,从此厚着脸皮赖在山上,想要博取美人的欢心。
殷娘子常年待在山野,不谙世事,哪里受得住这样浓烈的感情,很快,她也沉浸进去,两人双双坠入爱河。
再后来,两人结为夫妻,一起同舟共济,风雨同当,漂泊到广槐城,在这里安了家。
殷娘子的夫君是个厉害的修灵者,不过而立的年纪就有了五阶的实力,在九荒大陆上算是佼佼者,但同时也招惹仇人无数。
他隐名埋姓和殷娘子安居在广槐城,靠着在广槐书院教书的束修来养家,不算富贵,倒也安平清乐,但是外面想杀他的人却从来没有放弃过对他的追踪,危患依旧埋在他的身边。
在一天清晨,他温柔地吻了殷娘子的额,和她道了别,出了门,从此再也没有回来过。
殷娘子知道,他不会再回来了。
他留给她的,只有一匹马,一间木屋,一根亲手雕刻的木簪,还有满室的空寂和回忆。
李大婶也恍惚回忆起了当年殷娘子夫妇的悲剧,她浑身一颤。
独孤离夭爬下小椅子,迈着小短腿“噔噔噔”跑到殷娘子身边,一下子抱住她的腰,抬起眸子看着她,那双眸子里萤火流飞,含着温柔和安慰。
殷娘子心中软的一塌糊涂,她弯腰抱住了离夭。
独孤离夭见气氛正好,故作天真的道:“对呀对呀,那些坏人总是打架,他们还杀人,杀了好多好多人,像恶魔一样,李婶婶你不要把虎子哥哥送到他们那里去。”
还非常正经地拍了拍自己的小胸脯,保证道:“我亲眼看见的。”
李大婶被独孤离夭可爱到,想要伸手抱抱他,又想到自己家里的孩子,顿时犹如烈焰焚心,“唉,是我糊涂了,妹子你说的有道理,我这就去阻止我家虎子。”
说着直接转身向着后院跑去,殷娘子一看那篮子还在桌上,急忙冲着李大婶的背影喊道:“李姐姐,鸡蛋和肉落下了,快回来。”
李大婶走的着急,头也没回,只剩下一句话飘散在空中。
“你自己吃吧,就当是我给你的谢礼了,好好照顾小离忧。”
殷娘子叹气,看着这烫手的篮子,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只好把东西好生收起来,以后再找机会还给李大婶。
她蹲下身,拉着独孤离夭的小手,放软了声音,“离儿,我们不拿李婶婶的东西,回去给虎子哥哥他们补身体,我们自己吃自己家的土鸡蛋,好不好呀?”
独孤离夭乖巧地点了点头。
殷娘子越发心软,轻轻抱住她,“离儿是个懂事的孩子,等我们吃完了饭,殷娘亲带你去城外踏雪,抓小雪兔,我们一起做个梅花花环,漂漂亮亮的。”
独孤离夭眼睛一亮,去城外玩?这个可以有。
她又点了点头,那个乖巧的劲,看得人心都化了。
殷娘子眉眼含笑,拉着她去后院玩,她自己则转身进了厨房,准备去做葱蛋卷。
*
吃饱了饭,简单哄着独孤离夭休息了一会,殷娘子准备了一些热水装在牛皮角壶里,又带了两双干净的白绫袜,一身小棉袄,全部绑成一个小包袱,挂在前院的白马身上,打算待会带着白马一起去城外走一走。
殷娘子温柔地摸了摸白马的脸,像和一个老朋友叙旧一样随意念叨,“我这么久都不太出门,连累你也跟着我闷在家里,今天天气还不错,看着应该不会再下雨,我们姑且出去走走吧,也当散散心了。”
“你看着离儿这个孩子,是不是也很喜欢?不瞒你说,从见到她的第一眼开始,我就十分喜欢她,你说,如果我和夫君也有孩子,会不会也是这样可爱?”
白马温顺的把脑袋轻轻搁在女主人温热的掌心里,一双眼睛含着看不懂的柔情,静静地听着她说话。
殷娘子低笑了一声,“我糊涂了,最近老是会梦到夫君,可巧的是,我那一天第一次在梦中梦到我和夫君有了一个可爱的孩子,第二天就遇到了离儿,有没有可能,有没有可能离儿的到来,是夫君送与我的礼物,陪伴我不再孤单呢?”
冬天的寒风穿堂而过,院子里寂寥无声,没有人回答殷娘子的问题。
独孤离夭悄悄站在门内,看着院外的殷娘子,眸光微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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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休时间过去,殷娘子给独孤离夭穿上厚厚的小棉袄,把她抱起来放在白马的身上,牵着马缰一路往城外走去。
独孤离夭生命中难得有这样安宁和乐的日子,就像普通的人家一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吃饱了就休息一下,在家呆烦了就出门踏青。
这样的日子对她来说很是新奇,她转着小小的脑袋,好奇地看着远处的一丛红色的小花朵,她有些兴奋的问:“殷娘亲,那是什么花啊?”
殷娘子抬眼看去,在天地一色的雪白之中,一抹明艳的红张扬而出,顶着冰雪盛开。
“那是一品红,它不是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