占星台是族殿最高的地方,它远远矗立在族殿的顶端,就像穹顶的一颗圆润明珠,几乎和天际相接,远远望来只剩一个模糊的虚影。
这里常年冷雾缭绕,水汽蒸腾,冰冷的凉意无孔不入。
一片纯白的衣角轻轻划过绘着天然纹路的白石门槛,轻巧地跨进占星台,衣尾微勾,漾出一个清浅的弧度。
独孤离夭身穿纯白色的祭祀袍,衣领高高竖起,纹丝密合,只露出一小节纤细白皙的脖子,显出几分清冷圣洁的味道。
宽大的祭祀长袍迤逦划过,独孤离夭轻轻挽起用银线勾勒的宽袖,将白皙的小手放在了占星台正中的小高台上面的镜子上。
整个占星台都是由不知名的白石砌成的,幽明的萤珠嵌在四方的白墙上,空荡又冷清,占星台的屋顶开了个圆洞,明明是晴朗的白天,圆洞显示的却是黑暗幽邃的星空,就像华贵的黑绒上呈着的碎钻,熠熠生辉。
星空之下是那个白石砌成的圆形高台,上面摆放着一面镜子,高台后面的墙上,挂着一幅美人图,上面的美人唇角微微含笑,神情悲悯又淡漠。
除此之外,偌大的占星台居然什么也没有,连一张椅子,一盆花卉都看不见。
独孤离夭站在浩瀚的星空下,双手放在那面镜子上变换着手势,看似普通无奇的镜子里逐渐出现像水浪一样的波纹,跟着手势的变换不断变幻。
她突然像看见了什么东西,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右手食指微屈,轻轻敲了一下镜面,原本风云变幻的镜面就像被按下了暂停键,停在了那里。
她微微眯起眼,看着镜中的画面,那里出现了一座简陋的茅草屋,屋外挂了一个格格不入的玉牌,上面的刻着几个字。
天阶,秦慕。
秦?出事的是秦氏一族?
独孤离夭皱起了眉。
秦氏一族是现在的八大氏族之首,实力第一,人才济济,她预想过很多种可能,但没想到第一个出问题的是秦氏一族。
要是秦氏一族都出事了,这些氏族到底有几个靠谱?
她叹了口气,广袖一挥,镜中的画面迅速隐没,镜子又变回平平无奇的模样。
她抬头看着星云流动的夜空,垂眸施了个咒术。
冷白的雾就像铁粉遇到了磁铁,迫不及待地流过占星台的白石门槛,汇成一股云流,就像一只无形的大手轻轻托举起独孤离夭的身体,让她以躺着的姿态渐渐逼近星空,她双手变幻,又念了一个法咒,原本平静流淌的星空突然开始疯狂旋转流动,汇成一个巨大的星空旋涡,狰狞地一口就把独孤离夭吞没。
入相术。
预言和占卜常用的咒术,方便查探过去和未来某个特定的事物的前世今生。
等她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就发现自己落在了那个茅草屋前。
她想了想,轻轻踩着干枯的黄草悄悄走进了那草屋,轻轻推开没有掩实的草帘门,往里面看去。
草屋内只有一张狭窄的小床,床头的木柜上放着一个简单的包袱,小窗边放着一张“嘎吱嘎吱”作响,摇摇晃晃的旧木桌,木桌旁放着一个小小的板凳,有一个人影正坐在上面,一手撑着旧木桌,不让它动摇,一手抓着一卷旧书籍正在看。
那人背对着门,独孤离夭只能看见一袭广袖的白衣,莫名和她的祭祀长袍有些像,但是却没有这样高高束起的领子,显出几分悠然肆意,他有一头长至腰间的墨发,如上好的缎子般黑亮柔顺,发尾带着一丝潮气,微微飘荡。
这个人一定很好看。
独孤离夭的心里莫名出现这个想法,她刚想说什么,那人突然回过头来,一双如雾般冷淡幽邃的眸子看了过来。
她一呆,直直地看着那人恍如清风星月般的精致脸庞,看着他好看的眉头微皱,站起身来,迈步往这边走来。
独孤离夭一直以为,这世间应该没有比她和阿澈还好看的人,并非是她自恋,而是独孤一族的守护神兽自带美貌BUFF,她从小就见过各式各样,风姿出众的美人,不是她家族人,就是已经过世的老祖宗,一个赛一个美,还各有各样的美。
但现在,她终于找到能打败家族祖传美貌的人了。
秦氏一族的守护神兽是龙神,按理来说不可能长得这么好看啊,他们变异了??
眼看着大美人离自己越来越近,独孤离夭终于意识到,这样打扰人家,擅自闯进人家家门的行为不太礼貌,她刚想开口解释什么,就见大美人一个跨步穿过了她的身体,抬手把草帘门关上。
他的声音如泠泠玉珠滚动,声线冷淡又干净,还带着几分稚嫩。
“又被风吹开了。”
说完转身回到小凳子上,继续执起书卷。
独孤离夭呆若木鸡,她终于意识到有什么不对劲了。
刚刚那门根本不是她打开的,是被风吹开的,她没有实体??
她惊了,连忙掐了几个咒术,还没正式施术,身体内部传来一阵阵撕裂般的疼痛,就像有人把她的身体当纸片一样撕开。
独孤离夭要哭了。
她明明施的是入相术,怎么会变成共情咒?
入相术只是带人回到某个特定的场景,是拥有实体的,可以说话交谈,她要做的是在这个模拟真实的幻境中不动声色地吸引目标的注意,探清楚发生了什么。
但共情咒就不同,一旦施展共情咒,你就和幻境中的人喜怒哀乐全部捆绑,没有实体,目标人物走到哪里就被迫跟到哪里。
一般人不会选择共情咒,因为这是一种非常危险的咒术,一旦与之共情,很可能就会被其中情绪感染,再也走不出来。
虽然共情咒比较简单就可以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但是她一点都不想施展这个咒术好吗?
独孤离夭颓丧地走到那张小床上坐下,托腮望着那个影影倬倬,尤如一抹清浅的墨彩的人,微叹,只希望这位秦慕小公子是一个心境平和的人,她能少受些影响。
七岁的秦慕脸上还带着几分稚嫩,但已经看得出日后的绝代风采,只是他的脸色有些苍白,好像沉疴未愈的样子,平白添了几分柔弱,活脱脱一个病美人。
看得出他是一个很自律的人,三更天的钟声远远响起,他就放下了书,把书小心地收拾好,整齐地码在床边的小木箱上,他脱去外袍,直接就寝了。
独孤离夭不是此间中人,自然没有睡觉的需求,她只是换了刚刚那个的小板凳坐着,打量着床上的那个玉美人。
小小年纪就这么祸水,长大后还不得把八大氏族的春闺小女儿的芳心全给收割了。
不,也许不止八大氏族。
独孤离夭笑了笑,用一种莫名慈爱的目光(?)看着床上的小人。
秦氏一族,秦慕。
她拿出两枚铜币,轻轻抛起,掐指算了算。
果不其然,气运之子。
地上的铜钱组成一个奇异的阵型,似乎相互呼应着什么。
共情,灼烧的图腾,指向的就是他啊。
原来他就是她要找的人啊。
九荒大陆天道孕育的气运之子,她的接班人。
独孤离夭也没有被强行共情的烦恼了,她很高兴。
辛苦劳动两辈子,跨越三百多年的时光,劳模独孤离夭终于可以退休了。
天道老儿还不算太坑她。
目前就是要把他的劫数平安地渡过去,然后想办法拐回去培养成合格的继承者。
完美。
独孤离夭满意地闭上眼睛假寐。
当独孤离夭无聊地掐着手指算时间,刚好算到五更天的时候,床上的那个人影缓缓动了。
她诧异地看过去,刚好看到他掀被子起床的一幕。秦慕眼神清明,完全没有半点刚起床的懵懂和慵懒,好像根本没睡一样。
她心里有点不舒服。
这么早就起来,小孩身体还在发育,他就一点都不管自己的身体吗?太不自爱了。
等把人抓回去,要好好治治他这个毛病。
独孤离夭跟上秦慕的脚步,看着他利落地收拾自己,还把床上的被子等东西弄得整整齐齐,一丝不乱,这才换上族袍,准备出门。
她凑上前去看,发现被单和枕头顺滑的一丝皱纹都没有,就像根本没有人在上面睡过一晚一样。
她咽了咽口水,满是敬佩。
独孤一族小时候的教育也很严苛,独孤离夭几乎是被不同的妖魔鬼怪和不同时期的老祖宗打着长大的。
最严重的一次当属开族先祖灵识降世的那一次,她足足三个月没从床上爬起来,被他们嘲笑了好久。
她从小也是被各种礼仪束缚着长大的,但从来没有到这么变态的地步,只要做足了面子,不出错,他们就不会在实力和责任之外的东西上对她苛求太多。
这小孩,对自己太严格了吧。
独孤离夭好像被一根无形的绳子拉着,慢慢飘出了房门,顺着秦慕离去的方向飘去。
秦慕踏着清晨的露水向外走去,朝阳还隐没在地平线之下,天边有若隐若现的橘红色的光,天空泛着淡白色,有茫茫的冷雾萦绕在前面。
独孤离夭跟着秦慕走着走着,突然发现不对劲。
她是直接来到那座茅草屋前面的,茅草屋前面有植被,不远处还有溪流,所以她一直以为周围的环境也很正常,可现在走了这么久,植被越来越稀疏,只剩下高低起伏的山丘和荒石,居然没有半点动物的声音。
这里的清晨死气沉沉,就像一盏早已枯竭的油灯,没有半点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