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孤离夭吃了一惊,看着佛珠难过的样子,一时之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冷月的思绪被打断,也有些无措地看着佛珠。
这是佛珠很少在他们面前露出这么悲伤的情绪,大概是因为它自己本身就很特殊的原因,佛珠一直很迟钝的样子,总是表现得天真又蠢萌。
冷月转了转,干巴巴地说了一句,“别......别难过,你主人大概也不想你这么难过的。”
佛珠哽咽了好一会儿,独孤离夭笨拙地摸摸它的脑袋,安慰道:“我想,容篁先祖的遗骨应该不是被烧没了,而是被家族的法阵带回去了,历代独孤少主都被葬在幽兰湖下面,你以后可以去看看他的。”
嘎?
佛珠和冷月懵逼地看着她,“......”
独孤离夭耐心解释道:“独孤氏不允许嫡系一脉的遗骨外落,魂魄消散的时候,族殿的拉扯会把尸骨带回族殿,一般都葬在幽兰湖下面。”
独孤氏从不避讳死亡,他们在每一个生命诞生之时就为他们准备好了玄晶冰棺,每一个玄晶冰棺对应一位独孤嫡子。
幽兰湖下面还浮在上层湖面的就只有独孤离夭的玄晶冰棺了,不巧,她还去瞅过。
做得挺不错,她还算满意。
佛珠和冷月:“......”
佛珠揉了揉黑豆眼,破涕为笑,它小心扒拉着独孤离夭的衣角,问道:“那......那主人还好吗?他不喜欢太吵的地方,那个幽兰湖,很吵吗?”
独孤离夭的小手指轻轻勾住佛珠的石头手,笑着安慰它,“很好,那里不吵,环境很好,很安静,偶尔可能有一些灵鸟过来停栖,但是都不吵,容篁先祖会喜欢的。”
幽蓝之域的子民一般都在外面朝拜幽兰湖,妖族也不太靠近这边,整个幽蓝之域对幽兰湖都保持着一颗敬畏之心。
这里是万万独孤氏嫡脉的安息之处,他们的守护者在完成他们的使命之后,选择在这个地方长眠。
没有人会打扰他们,这是他们最后的安宁了。
佛珠心里安定了许多,抓了抓小主人的手,慢慢开口道:“小主人问这些,是怀疑那个百里倾颜和主人有关系吗?”
独孤离夭颔首。
佛珠想了想,答道:“小主人,佛珠不知道主人的过去,但是佛珠可以想想主人最后的时光。”
回忆那些痛苦的过去对佛珠来说是一件残忍的事,但是为了救人,此刻也顾不上了。
独孤离夭安慰地摸摸它。
佛珠回忆了好一会儿,勉强从记忆的碎片中抓住了什么,它的语速很快,“主人最后离开佛珠的时候,和佛珠说,他一生做了很多错事,他知道自己咎由自取,但是现在,他不得不闯出去,去做最后一件对的事。”
“佛珠很害怕,佛珠想让主人不要去,可是主人还是出去了,主人走出去的时候很痛苦,小佛堂好像一直限制着主人,佛珠第一次见到主人从小佛堂走出去。”
“之后......之后主人去了一个很奇怪的地方,那里好暗,很臭,佛珠受不了了,就晕过去了。等佛珠醒来的时候,主人就......”
佛珠喘了一口气,停了很长时间,又慢慢道:“佛珠不记得后来的事了,但是佛珠记得那片火焰,赤金色,就像那个百里倾颜身上落下的火焰。”
佛珠一开始并没有将二者联系到一起,毕竟那么多年过去了,佛珠心里一直放不下这件事,也是认为时间过去得太久,仇人应该都死了。
没有亲手报仇,佛珠心里怎么不难过。
但小主人这么说,说不定其中有什么隐情呢?
独孤离夭却是在脑海中不断倒带佛珠的话,“难受”“晕过去”“赤金色火焰”,这些信息,已经足够了。
她垂了垂眸,想起了族史上对于百里容篁的记载。
“容篁,独孤氏嫡脉嫡次子,长兄早夭,顺位后接少主之位。性聪颖不羁,少喜游历,足迹遍布山河,博百家之长......后擅用禁术,违背族制,狂悖冷性,囚于荒野,令,剥夺其立传之资格,悯早年之功绩,特许葬入族墓。”
族史对他的评价誉毁参半,甚至连当年都没有给他着书立传,连他的手札都没留下,只是允许他葬在幽兰湖而已。
独孤离夭少时读这一段文字,只是暗暗鞭策自己不要赴先祖之错,现在再回首,却觉得啼笑皆非。
万般言语都不以形容她的心情。
独孤容篁真的有错吗?
也许有,也许没有。
他一直勤勤恳恳地履行一个独孤氏子弟应该背负的责任,但他在最后,和每一个独孤氏子弟一样,生出了私心。
只是不一样的是,独孤容篁动手做了,而其他人挣扎过后还是放弃了。
独孤离夭转头看向秦慕睡着的院子,慢慢一笑。
也许她三百年来空荡无求的内心也生出了一丝私欲,而她也注定要辜负容篁先祖的苦心了。
因为她马上就要成为那个后车之师。
......
赤金色的火焰蔓延开来,烧得天际发红。
魔渊之内,魔物们发出惨叫,拼命想逃离这一片修罗火海,但还是被追上,滚到火焰中间,转眼间被烧为灰烬。
冲天的烟雾和呛人的烟味弥漫在口鼻之间,百里倾颜挣扎着,连唤出一个灵力护罩的力气都没有。
扑面而来的热浪烧着了她的发尾,红色的发尾尖和红色的火焰一起化为了灰烬。
她手指染血,死死扣着手里的长弓,勉强靠在黑色的石壁上,大口大口的喘气,又短促地笑了一声。
她渐渐放弃了挣扎。
就这样吧,没有夫君,没有孩子,没有父母,除了家族和所谓的荣耀,她已经一无所有。
死在战场上,是每一个守护者的最终归宿。
焚寂的火焰会带回她的忠诚和信仰。
狰狞的魔将在她脚边不甘地瞪大了血红的双目,红黑色的魔血染红了她的裙摆。
她击败了自己的敌人,可是自己也逃不出去了。
百里倾颜感觉到灵魂的疲惫,慢慢闭上了眼睛。
一双微微泛冷的手却轻轻搂住了她的腰,轻灵的水汽扑到她身上,浇灭了燃烧的火焰。
这个怀抱,这种气味,她太熟悉了。
百里倾颜“嚯”地睁开眼睛,不敢置信,“容篁?!”
他不是应该被关在那个遗落的荒野之地吗?他不是被她亲手封印在那里吗?怎么可能......
独孤容篁身上的白袍已经染成了红色,他弯腰对妻子露出一个笑,突然把她推了出去。
在急速的倒退之中,她突然明白了他想做什么,她拼命勾起长弓,想让自己停下来。
“不!!!”
女人尖利的哭声中,阴阳颠倒,日月相交,他们的位置交换了。
连带着已经定好的命运,也交换了。
百里倾颜被困在曾经自己设下的囚笼中,日复一日看着同样的天空,直到伤势加重,不治而亡;而独孤容篁变成了凤凰真火的新引子,灵力耗尽,葬身在烈焰熊熊的魔渊。
他沉睡在深不见底的幽兰湖之时,没过多久,她也长眠在他曾经生活的地方,在他亲手栽种的,她最爱的梧桐树下。
而她手边,是他亲手雕刻的耳坠,他们的定情信物。
独孤容篁最后的那个笑,百里倾颜在最后的时光怎么想也想不明白。
他是怨恨的吗?是疲惫的吗?还是和从前一样,不羁的,洒脱的,永远明朗浩然的?
百里倾颜想啊想,在冥冥中不愿意合眼,她一直望着外面的天空,希望有谁告诉她答案。
倾颜,倾颜啊。
爱人的声音呢喃而眷恋,也许是真的,也许是她的幻觉,在被他抱住的那一瞬间,她好像听到他在喊她。
哎,容篁,我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