陵天苏没有着急顺着他的视线去看那悬崖边上究竟是何物,竟然能够让这位吴越吴婴流露出这般复杂的情绪来。
他只是目光平静的看着吴婴的双眸,觉得此处风景虽然难得一遇。
可再难得也珍贵不过此刻吴婴这双不含任何恶念的暗红眼睛了吧。
下一刻,陵天苏更加不后悔他没有移开视线的决定了。
两行澄澈泪水,竟是从吴婴的眼眶之中缓缓流下,顺着他面上干涸的血污,留下两道浅浅的水印,看着竟是有着七分滑稽二分凄然一分释然……
渐渐地,无声落泪变成了少年人的泣不成声,吴婴捂着脸颊,泪水不断从他指缝中淌出。
此刻的他,倒真与寻常少年别无他致。
陵天苏呆愣了良久良久……
他终于反应过来,顺着方才吴婴的视线往那处悬崖看去。
那处悬崖与其他山峭悬崖大不相同,许是这山颇为陡峭,生长环境极为艰难。
濯濯童山不见任何杂草横生与树木,灰黑色的山石在月光的倾泻下,带着丝丝冷凉之意。
但偏偏在那山石夹缝之中,倔强的生长出一株大红海棠,
那朵海棠的花淡雅、娴静,它藏在叶子中间悄悄地开放,与那灰黑的山石形成强烈的色差。
梦里海棠花下语……
此情此景,目睹着那一株尚且承载这夜露的海棠,陵天苏竟然有种再次回梦之感。
萤火邈邈,夜风徐徐。
安静寂然的夜晚中,唯有吴婴那细微的哭泣之声。
陵天苏专注着看着那朵海棠,不知为何,心中莫名悲伤,竟是有些被吴婴的情绪所渲染一般,眼睛微微酸涩起来。
二人仿佛形成了一种默契,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肩头传来丝凉之意,陵天苏神情带着一丝自己都不曾发觉的凄迷,抬首望着这片夜空。
天空不知何时坠下了连绵细雨,蒙蒙的细雨透过荷叶,在夜镜一般的水面之上溅起了星星点点的水花。
萤火的光芒逐渐消失,黑压压的云层将天空上的星辰月光尽数遮掩。
此境陷入一片黑暗,吴婴停止哭泣。
黑暗之中,再也看不见他是何神情。
陵天苏感受着细雨扑打在自己的身上,心底空落落的。
不知为何,当他视线重归黑暗之时,再也看不到那悬崖陡峭上的大红海棠时,他的心中,忽然回想起了天生大帝的一句话。
那朵凡花……
他觉得,在这世间能够让无祁邪动心的凡花,若真的有的话,天上人间,怕是仅此眼前一朵了吧……
黑暗之中,除了微雨的淅淅沥沥之声,忽然……传来一声距离不算遥远的‘嘶嘶’之声。
陵天苏心中顿时一凝。
那是毒蛇吐信的声音。
还未等他有所动作,自他身侧,响起那令人耳熟的兹啦电鸣。
蓝色的雷霆化作一道电刃,陵天苏透过那显现的电刃,看到了吴婴那双犹带泪痕却眼神冰寒如刀锋的眸子!
有什么被切断的声音响起。
紧接着便是什么东西坠入水中溅起的水花之声。
陵天苏掌心点燃一枚蓝色的火焰。
火焰瞬间照亮此间黑暗。
方才还宁静美丽的小池潭水,荷叶之间,此刻却静静的躺着两截毒蛇,清澈的池水飘染着刺眼的猩红之色。
那毒蛇体积不大,有着成年人的手臂长。
但它通体的蛇皮颜色,却是灰黑之色,与那悬崖石壁的颜色竟是相差无几。
那毒蛇的脑袋之上,生长了一颗颗如同岩石一般的肿瘤。
能够在这远古之地生存下来的蛇,自然并非寻常蛇类。
陵天苏之所以知晓此蛇身带剧毒,是因为染了那蛇鲜血的潭水之内,不论是那荷花还是荷叶,都急速的枯萎下来,不负方才的半分美景。
举目看着陡崖大红海棠边石壁上的闪电劈痕,以及猩红血迹,陵天苏便明白吴婴突如其来的冰冷杀意究竟为何。
他面上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看着石壁之上飞溅的血迹,竟然无一滴鲜血渐落在那株大红海棠之上。
谁能想得到,几日前还能够眼睛都不眨的杀死自己的十位忠诚下属的吴婴,竟然能够有着如此小心翼翼的一面。
雨仍在不断的坠下,且有着俱增成为暴雨的趋势。
此间的风忽然就变得急骤起来,残败的荷叶被狂风席卷折断。
山间的风声一下子就显得有些凄厉,好似鬼哭狼嚎。
天空之上,天山雷鸣,宛若微尘般的细雨转变成了大雨。
粗大的雨点,斜斜的,砸在水面,溅起无数的滩开的水花,在水面上开放。
吴婴仰望着这面雨夜,面上的安静宁和早已被久违的戾气所席卷而空。
陵天苏静静的看着那株被暴雨吹打得东倒西歪的大红海棠,包裹着它的叶子也无法再保护它,繁密的花叶被急骤的风雨刮得飘零四散。
若是叶子掉光,接下来被吹散的,便是花瓣了……
在这一刻,陵天苏似是被吴婴那充满戾气的情绪所渲染。
感受着与自己脸颊擦面而过的残败花叶,他的面色亦是一下变得有些狰狞可怕。
他忽然觉得这大雨十分惹人心厌,他竟然心生出一种想要一刀劈了天空上的雷电与雨幕的荒唐想法。
不过,那显然是不切实际的。
最终,他只能退而求次,取出的凛冬刀。
此刻在陵天苏掌心显现的凛冬刀,暗金的力量已经完全敛去,单凭重量与普通的短刀并无差距。
森然冰寒的刀锋绽放出惊人的寒意,水面之上迅速的凝结出一层浅冰。
他举刀,劈下。
冷冽的刀风虽然极快,却也不是捕捉不到任何痕迹。
因为以肉眼便能看见,极寒的霜风在空气中留下一道惊鸿般的霜气,而刀风的目标正是那朵大红海棠。
对此,吴婴竟是不复方才那般盛怒,冷眼看着陵天苏的作为。
刀风向上偏离一分,并未触及大红海棠半分,将它上方的石壁切开一道深深的刀痕。
刀痕之中,急速的扩散出一抹寒意,那股寒意宛若凛冬一般,是有着肉眼可见的厚重寒霜之意。
那道寒霜好似霜花一般,从刀痕之中生长而出,霜花不断的扩散成张,咔咔的冻结之声下,形成一把伞柄、伞骨、伞布与伞冒。
一把晶莹剔透的小伞在大红海棠上方展开,将它护在了伞下的一方天地之中,瓢泼的暴雨飞溅在那把冰伞之上。
奇特的一幕发生了,雨滴尚未坠及伞面,便被那森然的寒意所冻结成珠,清脆的敲打在晶莹的伞面之上,最终珠圆玉润的滚落下去。
而伞下那多大红海棠,神奇的是竟然并未受到那冰伞一丝一毫的霜意侵蚀,安静的在伞下存活生长。
做完这些,陵天苏似仍是有些不甚满意,他咬破指腹,挤出一滴璀璨鲜红如宝石的鲜血,振臂甩出。
那滴鲜血激射飞去,破开伞中散发而出的霜寒,渗透至伞面之中。
透明纯白的冰伞瞬间扩散出千道万道红色丝线一般的纹络。
二人就这般站在毫无遮掩物暴雨之下,一身干涸的血污早已被冲刷了个淡然。
吴婴眼底的戾气仿佛被这大雨冲褪了几分。
陵天苏不知为何今日自己会如此反常,竟然会有如此闲心陪着吴婴行这般无聊疯子一般的举动。
他只知道,若是自己不这么做,他一定会后悔。
在这一刻,二人心中同时升起一种念头。
那便是今夜这短短时光中的短暂合作下,竟是比多日前畅快淋漓的合作下,成功击杀国师天明还要来得默契舒畅一些。
就像是完成了一个很多年前,他们想要完成却并未能完成的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