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欢歌右手打了石膏。在家请了一个月的假。
“你是不打算再洗头梳头了吗？”张扬一进她屋，就闻到了不可名状的气味。
“要你管。”
他找了张小躺椅，强迫曲欢歌躺下，然后烧了温水，一点一点浸湿她的头发。
每天努力做考卷的修长手指插进曲欢歌如鸟巢般的头发里，“都打结了。不然我帮你剪了。”他说笑。
“你敢！”曲欢歌当了真，吓得差点从躺椅上弹起来。
“那你乖乖躺着别动，我一点一点帮你梳。”他很有耐心，像梳理难题思路一样，一根根理顺她的头发。曲欢歌头皮早就痒得要死，这回舒服地在躺椅上睡个了饱，醒来时，张扬正帮她吹头发。
“书呆子，你每个礼拜都要帮我洗头。”
“行，每个礼拜都帮你洗头。”
“我落下的功课，你都要帮我补回来！”她继续提要求。
“行，都补回来，还是班级前十，行不行？”
“那还差不多。”
等曲欢歌的胳膊彻底长好了，就到了暑假。
窗外，时不时传来蟋蟀的叫声，蛐蛐，蛐蛐，勾着无数乡野大男孩和小男孩的心魄。
慵懒得扎着马尾巴的小人却在厨房里磨刀霍霍。
没心没肺的老曲不知在哪儿结交了一帮城里的狐朋狗友。每年蟋蟀叫了，总要请他们到家里来胡吃海喝一顿，吃饱喝足就搓上一天麻将，入了夜，就一起到那野草堆里抓蟋蟀。
老曲抓蛇，抓青蛙，是个好手，蟋蟀却压根不会抓。
有一回老曲开心过头，醉了酒出门，竟摔掉了四颗门牙才血淋淋得回来！！
至此，每到蟋蟀叫时，曲欢歌就提前开始磨刀，吓唬老曲，别再招那些狐朋狗友到家里来。
老曲胆颤心惊地听着她擦嚓的磨刀声，小心翼翼地凑上去：“你刘叔叔这回带个很帅气的哥哥来，你们肯定能好好玩！！”
第二天，曲欢歌刚刷了牙，正对着窗口梳着小辫子，就听泥巴小路上丁零当啷荡漾起一串的自行车铃声，越来越近。
狐朋狗友又来了！
她匆匆忙忙漱了口，就跑回了自己的小屋，把门反锁了。
只听得屋外的欢声笑语，吵闹声，打牌声，过了好久，闻得一阵刺啦刺啦的炒菜声，飘得满屋的香味，勾得她肚子咕噜咕噜叫。
早饭都没吃……
偷开一条门缝，她悄无声息地猫了出来，绕开烟雾缭绕的客厅，想从边厅绕进厨房，偷两块肉吃。
手刚摸到碗橱，就见橱边探出半个脑袋。
那是一双她从未见过的眼睛。
曲欢歌的眼睛不是黑色的，是深棕色，透着一点红。一起玩耍的小伙伴，总喜欢盯着她的眼睛研究上半天，问她：“你是不是混血儿？”
也有男孩子喜欢在塞给她的情书里，特别写她的眼睛。
可直到对上这样的一双眼睛，曲欢歌才有点明白，什么才是混血儿的眼睛。
这双眼睛竟然像黄婶家的波斯猫一般，是幽蓝色的。
只看了一眼，就将她定住了。
“曲叔说，你会招待我，我才答应来的。”他用了肯定句。一双眼睛满是委屈，仿佛她做了什么错事般。
她又没答应过……怎么看着眼前这张小白脸……竟然心虚了？？
红了脸，扭过身子就要跑，马尾辫却被一把抓住了。
这人谁啊！！
怎么这么没规矩，动手动脚的！
班里的男孩子，看见她都不敢说话，怎么这人，刚见面就不客气得揪她辫子呢！！
马尾是她随便抓的，松松垮垮，被人那么一拉，突然整个散下来。
曲欢歌皱着眉回头，就看见眼前的混血小白脸，忽然涨红了脸。
他那么白的皮肤，一下子涨成了粉色。从脑门，一路红到了脖子根。
原来……自来熟也会害羞啊，看他高高大大，明明比她大上好几岁的样子，却跟班级里的小男生们差不多。
曲欢歌这回不害羞了，从他手里一把抢过饭碗，碗里躺着一只大鸡腿，热的，沁着酒香。
大中午的院子里很晒，她一手端着碗，一手拎了张竹椅，跑到弄堂里，惬意得啃鸡腿。啃得满嘴油就跑回院里，麻利地打了一桶井水，洗了把清爽的脸，顺手操起院角的砍刀，又跑回弄堂，绕过后院的一片农田，一脚深一脚浅地踩进自家的自留地，砍了根甜芦粟。
哐哐几刀，把尾随而来的小白脸给吓傻了。他站在弄堂口，迟迟不敢靠近，仿佛她手里拿的是什么凶器……
曲欢歌瞟一眼小白脸，叹口气，放好砍刀，又顺手拎了一把竹椅。
叽叽丫丫的落座声，小白脸紧张得前后左右地看，确保这椅子不会因他的体重而坍塌，才定下心来，给了她一个微笑。
混血儿本就生得好看，这一笑，更是了得。
反正曲欢歌没在学校里见过那么好看的男生。
隔壁的书呆子也没有他好看。
她爽气得把手里青绿色的芦粟递过去。
“和甘蔗一样，是甜的。”看他不懂怎么吃，就先用牙齿咬着青皮，帮他剥了一根，撇去头上沾了她口水的一节，递过去。
“城里人没吃过芦粟吗？”
他摇摇头，等她又剥了一根，看她怎么吃，就学着她的样子，一口一口吃起来。
没一会儿，脚下就起了一小堆青白色的芦粟渣。
弄堂里的风很大，很凉快。
“你叫曲欢歌？”他明知故问。
“一上午，你躲在哪里？我在屋里转了个遍，都没找到你。你们家真大。”
曲欢歌去过城里表姐的家，鸽子笼一样，卧室里除了能放一张床，再也放不下第二张小床了。可怜的表姐从小只能睡在壁橱里。她有幸看她表演过一次怎么睡觉：曲着腿侧卧着，但凡转过身平躺，脸上就能蹭到她妈的毛衣……幸好……夏天的时候，她还能睡地板。
估计这城里的小白脸……也住这样的房子……真惨。
她决定不提住房大小的事情，免得戳中人家的尴尬之处。
伸手指了指头顶上的小窗，粉色的。
“那是你的房间？”幽蓝的眼眸中透着光亮。“可惜，没得到允许，不能随便上楼，不然我就能找到你了。”语气里竟然有些惋惜之意。
“你找我做什么？”曲欢歌呸一声，吐掉嘴巴里的渣滓。
小白脸拍了拍身上，似乎并不怎么介意她的口水……
“曲叔让我出来散心，说他有个好漂亮的女儿会招待我。”
好漂亮的女儿？？曲欢歌瞪大了眼睛。
老曲真是大言不惭啊！！
头顶上忽然咔哒一声响。粉色小窗正对着的另一扇桐木色小窗不知被谁关了。
随后有个男声，咳嗽了一声，还挺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