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想看。”谢麟面无表情地说。
谁要管这种破事啊?瘸子惹的祸, 他操的哪门子心?真要他说,把瘸子活埋了去陪他那对傻子爹疯子娘,一了百了,以后再也不用担心瘸子惹事了。老头子肯吗?那还有什么好说的?
谢麟打定主意不沾手,瘸子惹的麻烦,谁爱管谁管。不用拿什么“一家人”来压他, 他吃这么多苦, 可不是为了给一群白痴拉犁的!尤其这群白痴还恨不得要他的命、夺他的业!真当他是吃素长大的?
谢丞相知道谢麟对二房是个什么态度却依旧拿这件事情问谢麟意见,显然是有打算的。孙子的话很是无礼,谢丞相依旧不动声色地问:“这样就开心了?”
“会省心。”这么多年过去了,谢麟自认已经找到了与谢丞相说话的正确姿势。
“哦?省心?什么事都不担着最省心了。畏难畏险,如何可堪重任?不担重任,是无法居高位的。”
哦豁,还要我拉车,还不许我挑车上装的是什么?哪那么好的事情呢?
谢麟不客气地说:“柱子就一根, 是撑庙堂还是撑草房并不是那么难选的。”
谢丞相道:“一根扁担担两头,一头没了, 另一头也要沉下去的。”
谢麟轻蔑地:“也要看是什么份量。”
祖孙俩都不再说话, 各在心里盘算着, 谢麟也懒得猜谢丞相的心思了,到得此时,谢丞相是必得依靠着他,才能将府里维持下去,他便让谢丞相自己去选好了。谢丞相则在估量, 牺牲掉谢鹤是否值得。
人丁兴旺总是好的,是以等闲相争,哪方人多哪方赢面就大。这里还有一个情况例外——双方素质差太多,眼前谢鹤表面出来的素质,确实不足以让谢丞相继续去保他了。
谢丞相做出了决定,依旧对谢麟的态度表示不满,想到自己也不知寿数几何,说话便直接了许多:“你就不会装一装厚道吗?!!!”
如此坦率倒让谢麟惊讶了:“啊?”
谢丞相颇为生气:“要喜怒不形于色。若是让人从你的脸上看出来你的想法,趁早就不要想着庙堂了。谋算之时,更不能令人一眼看穿。”
“多少年了?掩耳盗铃多么无趣。他如今既不值得我谋算,我还嫌麻烦呢。”谢麟也说了实话。
谢丞相道:“去上房吧,早早将这件事了结。迟恐生变,还有,像这样的事情,是连族里都不能讲的!”
谢麟诧异地看了谢丞相一眼,他一直以为,谢丞相对宗法家族是很看重的。谢丞相道:“难道咱们这一支是长房吗?好好想想吧。丞相,调和阴阳。而阴阳之道,小至一家,大至一国,国家之外,尚有许多,不要瞧不起这些事情,都是磨练心性的。”
被训了,谢麟很不开心,还是跟着谢丞相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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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房里已经聚了不少人了,上房的仆妇训练有素,竭力装作镇定的模样,相互之间却在使着眼色。二房回来了,本身就是一件能够让府里关注的事情。孝期未满,事先没有一点风声,并非府里长辈相召,就更值得怀疑了。没有回到原来的院子里住着,却被拘在上房的厢房里,愈发加深了不安的气氛。
谢涛、谢涟两个还没有回来,米氏、方氏妯娌俩与程素素已经过来了——相府说小不说,说大,也不足以令这两位什么讯息都不知道。她们俩隐约听到消息,道是二房回来,却不知道原因,两个商议不出个所以然来,先去问程素素。程素素对龚氏友善,这是大家都知道的。
程素素在长房正在画样子,琢磨着至少给宝宝建个玩具房,还有一系列婴儿用品,相府不缺钱、不缺物、不缺人,程素素却怀着十二万分的热情,也想自己准备一些。往常方氏、米氏也常来与她说话,见她自己动手,也会提些建议。
一见她二人过来,程素素便笑道:“来得正好,看看这个……”
米氏进来坐下,也不与她客套:“这个先放一放吧,府里出了一件事情,你知道不知道?”
“什么事?”
米氏道:“听说,二房回来了。”
程素素吃了一惊:“什么?”她就想到了卢氏与张娘子,今天是领了她的命令去给龚氏送东西呢,如今这二人没有回来,二房回来了,她们两个现在怎么样了?是发生了什么必须要回来的事情吗?!程素素一时也猜不到原因。
方氏往她脸上一看,迟疑地问:“你这是怎么了?是有什么不好的事儿么?且不要急,说出来我们听听。”
“也没什么好瞒的,我今天叫三娘与张家的去给大嫂送些东西。早间走的,到现在还没回来。怎么……”咬着拇指尖儿,程素素沉吟几息,“小青姐,叫富贵去听听消息。”
米氏道:“这样,我们先去上房,要有什么信儿,我就派个人来告诉你。你先不要着急,身子要紧。”身怀有孕,就是道护身符,怎么也牵不到她身上。
程素素想了一下,道:“已经这辰光了,官人也该回来了,我去上房等他。”
二人还要劝她,程素素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早早知道早早安心。我的人,断没有不叫我知道的道理。”
穿了大衣裳,抱着手炉子,整束停当时,张富贵一口气滚到门口:“娘子,打听到了。”
米氏与方氏一齐说:“怎么回事?”
张富贵道:“回来就直接到了上房,卢妈妈与我家那个都在上房了,老夫人下的令,叫不要烦着您。不是咱们的事儿,是二房出了兜不住的事,不巧叫她们两个撞上了。”
“不能说的事?”程素素心头咯噔一下,“难道是什么阴私事?”
米氏便说:“既不与你相干,就不用去了,免教担心。”
程素素却是另有担心的事的,养望可以做的事情很多,结庐守墓是大大的孝行,若是叫谢鹤在这期间做出什么名声不好的事情,以后谢家(主要是谢麟)再做这样的事,怕不要被人背后议论挂羊头卖狗肉?还养个p的望啊?
一定得去看看。
两人拗不过她,只得陪她同去。
上房里一片紧张,林老夫人看到她便嗔:“你怎么来了?”
程素素道:“我正翻样子,看做什么样子的肚兜好看,一抬头就这个时辰了,赶紧过来了。官人也快回来了么……”
林老夫人道:“得啦,都甭装啦,这么十几口子大活人!冤孽!”
“怎……怎么?”
林老夫人一指张娘子:“你说。”
张娘子愈发不敢多说一个字:“城外院子门口,遇到大郎房里的桂枝跑出来,说大娘子要取她母子性命。桂枝有身子了。”
倒不算什么大事,程素素心下略安,面上却作吃惊的模样:“这日子……不大对吧?”
林老夫人恨恨地:“太不对了!”
说话间,谢丞相祖孙俩也来了。一见人都在,谢丞相便说:“怎么都来了?”
米氏学着程素素刚才的话说:“到落衙的时候了,都在这儿等着呢。”
轮椅吱吱嘎嘎地推了进来,谢麟自觉地站到程素素身边,低声问:“你没惊着吧?”程素素摇摇头:“正在开枝散叶的年纪,倒也……呃,不算太意外。”米氏不客气地插言道:“赶在亲爹孝里开枝散叶!他接下来要干什么了?”
与谢麟的想法一样,三房、四房也不想要二房这一群累赘。不怕笨,不怕呆,老实如李六,李丞相还不是把李家拉扯起来的?就怕死命拖后腿还不领情的!不趁这个时候摁死二房,更待何时?她宁愿闹到族里去,把这面皮扯开了!以后分家也有得说道。否则,继续将这个烂摊子兜着,死瘸子一窝一窝的生,又管生不管养,最后都是亲戚们的麻烦!
谢丞相眼风扫过来,米氏顿时噤声,谢丞相又恨铁不成钢地横了谢麟一眼——成亲这么久了,也不跟着学一点儿,看这话说得多么的有意思啊!“开枝散叶”四个字便描述一切了,不但谢鹤自己是个麻烦,并且还会继续制造麻烦。
又是一阵声响,却是谢涛谢涟都回家了。
谢丞相道:“都凑过来做什么?该干什么干什么去!这里并没有什么事。”
谢涟气哼哼地:“您说没什么事,自然是什么事都没有的了。”
林老夫人此时倒帮着丈夫说话了:“你怎么与你父亲说话的?一家人,当然是没有大事的。”
谢涟与米氏是一个想法,要趁这个机会逼着谢丞相表个态,对谢鹤可不能这么暧昧着。那是一条毒蛇,不叫人打,还要好好养着,有这么好的事情吗?当谁是冤大头?
谢丞相没有理会谢涟,和颜悦色地对程素素道:“这么耗神的事,你也不用想啦,今天出城的人管好了就行。你先回去吧。”
程素素轻声答应了,又面带犹豫之色,道:“毕竟一家人,都得为这个家着想,谁都不能例外。大嫂不容易,能压,还是压下来吧。”
谢丞相人老成精,自是看得出来二房是被针对的,又到了他做选择的时候了。僭越地说,他被“逼宫”了。
他知道长房与二房的矛盾,知道三子、四子对二房的不满,很久了,他都不觉得这会是很难解决的问题。直到此时,突然明白了刘邦为什么说“羽翼已成”。
输人不输阵,谢丞相看起来还是那么的胸有成竹:“这是自然。”
程素素不再多言,拉着米氏、方氏出去了,谢涛、谢涟摸摸鼻子也走了。谢丞相对谢麟道:“你还以这里做什么?”
不是你让我过来的吗?!谢麟瞪大了眼睛,旋即生生咽下一口恶气:“阿婆,我回去了。”
林老夫人问谢丞相:“你究竟要做什么呀?阿鹤不是个东西,可这一房的儿孙……冤孽!”
谢丞相道:“捆起来,跟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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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经,程素素在相府的池塘边抢回了谢源一条,这一次谢鹤却没有这样的好运气了。谢丞相一个字也没让他讲,只问了龚氏缘由,再将人往池塘边一带,命将谢鹤在水里泡了半盏茶的功夫再捞出来,问:“现在可冷静了吗?”
谢鹤嘴色青紫,哆嗦着:“本、本就冷、冷静的!一碗药下去,能是什么大事?”横了龚氏一眼,复对谢丞相哀鸣,“她们来得可真巧,一直盯着我要拿错处呢吧?”
谢丞相看不出喜怒来:“再送他去清醒清醒。”
如此数次,谢鹤不再嘴硬,谢丞相点点头,温和地对龚氏道:“小儿郎想我了?好好抚养他长大,旁的事情不用你们操心。”
龚氏低声称是,并不去看谢鹤。她心里又苦又恼,事是谢鹤惹出来的,现在怪她没有收拾好烂摊子?还讲不讲道理了?惹怒了府里,拿什么来养这些孩子?!
谢丞相温言道:“好啦,孩子我也看过啦,带他们回去吧,还有几个月就能回府来啦。”
龚氏继续应下,不复多言。林老夫人笑道:“随我来,我还有东西给那小子呢。”
一行人留下了一个桂枝,带走了许多林老夫人给曾孙的赏赐,又到了城郊“守孝”。过不数日,龚氏便命人报来噩耗——谢鹤哀毁过礼,竟然伤心得死了。谢丞相与林老夫人都当众掉了几滴眼泪:“不想他竟有这样的孝心!小儿郎年纪太小,倒不必学他了,还是回来吧。”
一句话便将旧事抹去。谢丞相休致,谢鹤本人也没有什么水花,京城之中知道的人居然不多。唯有谢氏族人觉得奇怪——谢鹤并不是那样的孝子,且这丧礼不在相府办,只在郊外院子里搭个灵棚,通知族人,胡乱一奠,旁边就是谢家的墓园,很方便就下了葬。
二房出嫁的两个女儿听闻噩耗,先奔到相府来哭。林老夫人也不拦她们进门,也不对她们解释什么,只让她们见一见桂枝。二人是带着丈夫、儿子来奔丧的,本以为能得个说法,不想得到这么个结果,倒是一路老实到底。还要设法瞒着丈夫,以免婆家看轻自己。
丧事办完,龚氏又戴着孝回来。二房与长房相邻,这一回却都老实了。程素素在当天就使人去帮忙,又邀龚氏来坐,龚氏没有推辞,她有了消息想打听——不知道桂枝怎么样了。
“二娘,我也不是那般心狠的人,只想平了这事。那孩子这个时候来,显是与我们没缘分,可谁知道……”
程素素道:“阿婆不叫我问这些事,不过,听四婶说,你是不必再担心冒出个孩子来管你叫娘的。”
“那桂枝?”
“那就没人对我讲了,兴许是远远的打发了吧。”程素素叹息,如果谢鹤不是那么讨厌的话,此事会有别的解法。她倒有留意桂枝的消息,只知道府里不曾下辣手取桂枝性命,只是孩子没保住,人也许了些钱财,远远发嫁了。
龚氏却放心了:“这孩子,太死心眼儿了!绕了这么一大圈子,又能怎么样呢?都是命。”
程素素浮起一个极浅的笑,龚氏也笑了起来,谢鹤死了,她是一点也不心疼,没了谢鹤,她和儿子才算是能在谢府住下了。否则一旦二老过世,二房必被逐出府去。如今哪怕为了名声,谢麟夫妇都要看顾着孤儿寡母。当然,还有另外一件事情:“我现在寡妇人家,也不好往外头凑,可七娘一年大似一年了,等出了孝得说婆家了……”
程素素不肯沾这个事:“这个还要长辈们做主。”
龚氏只得讪讪地点头:“也是。”便不再提这件事情,转而关心起程素素的身体来,又问产期如何之类。
程素素微笑道:“总在十月末,天冷,不大方便呢。”
“天冷反而好,咱们家又不缺柴炭。热天坐月子才要受罪呢!”
两人闲话一阵,龚氏识趣告辞,从此闭门过活,居然觉得十分逍遥自在。只盼着谢府一切安好,背靠大树好乘凉。
平静的日子过得飞过,十月末,稳婆、乳母齐聚长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