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为防盗章 家中人也各有叮嘱。随同程犀赴京的, 照旧是阿彪,阿彪的母亲少不得再对儿子嘱咐一回。赵氏犹觉得人少, 然而却再难抽出得用的人手来了。如此长途,照说当有一个走惯远路的老成人相伴,然而程家却没有这样的人可以用。
道一按耐下想陪同前往的想法, 写了一封信,封上信物,交给程犀:“到了京城,去玄都观【1】找师祖、师伯他们。总比与人挤在客栈里强。”
这许多人,这许多叮嘱,也就只有这一个是对程犀有帮助的。赵氏娘家是在京城的, 赵永年旧年却谋了个外任, 兜兜转转, 到底也不曾回到京城。在京城的房舍, 或租了出去, 或是久无人住, 皆不堪用了。见道一有安排, 赵氏顿觉轻松。
得知程犀将行, 街坊各有盘缠相赠。知府那里, 也将今年要赴京的举子,按着人头, 每人赠了一份川资。程犀因而戏称:“这回上京,真是享福了。”
程素素的笑容就有些勉强,因为她发现, 到得今年,她十一岁了,比起发誓要帮程犀的时候,又长大了不少,却依旧是什么忙都帮不上。休说程犀的前程,便是家中的家务事,她能做的也很少。
看账算账,她也会。闲着无事,动起脑筋,想多置一点产业,三个哥哥,就数三哥让人揪心,想给他多攒点儿。去年年底,一算账,发现多出来的收益,除了大部分却是因为程犀中举、程珪做了秀才,而得到的好处。
这令程素素对现实,有了更深的认识。是以程犀临行之前,将她拎到书房,许她可以随意进出,再命她有事与道一商议的时候,程素素再不敢打着包票说:“你放心。”而是十分谦虚老实地道:“有不懂的,我一定请教师兄,勤加钻研。”
程犀也不感意外,程素素这两年,较之先前内敛了许多。
“这世间的事,都是人的事,看明白了,就会觉得,也没有那么难了。”程犀安慰妹妹。
程素素原计划着做程犀的智囊,如今发现自己与程犀差得太远,跑腿都不占性别优势,顿时感慨万千。好在常在赵氏面前糊弄,作戏的本事勉强能看,在程犀现在并没有表现出来。
程犀将家里家外处置妥当,待要动身启程,却不想道一自五行观里带下来一位客人——远在京城的师祖紫阳真人,听说徒孙要赴京赶考,指令首徒广阳子,派了四个可靠道士,来接程犀了!
真是意外之喜。
程素素还是第一次见到师祖那里派出人来,不由揣测:这是要培养自己人么?是不是京中将有变?否则何以派出四个人来接呢?
拿出听壁脚的绝活来,偷窥这四个人,却都是老成持重的模样。
她担心程犀的安全,又怕程犀分心,先悄悄找到了道一。道一有些意外,程素素对他,不如对程犀那么亲近。与程素素最能玩得到一起的,反而是程羽,也不知道一个缺心眼儿,是怎么达成这样的成就的。
道一挑挑眉,等着程素素先开口。程素素小心地试探:“师祖那里,是不是有什么变故呀?以前从来没派人来接过的。”
道一伸手,揪揪她头顶上扎的小包包:“多心。”
“那你说,为什么呀?”
“唔,师祖、师伯,对我们恩重如山。要是没有师祖,连我师父都没有,你说,师祖图什么?”
程素素一噎,依旧有些不解的:“我总觉得怪怪的。就算是吧,准备下个清净的院子,给哥住,还不已经是很好的了?为什么还要派人来接?是怕会有什么事吗?”
其实,道一心里也不是那么有底的。京中种种争斗,就没有停止过的时候。
这些,就先不要跟跟程素素说了吧。小丫头心重,说多了,不定又要生出什么事来。
他却不知,他能想到的,程素素已经在心里过了一遍了。程素素以为,紫阳真人与广阳子所为,已经超出了此限。道一的理由,不能说服她。
“就算我亲外公还在京里,也做不到这样的。派人出城三十里接一接,已算不错了。”程素素再次强调。
道一含蓄地道:“这是大人们的事情。”
程素素一噎,顿时明白,自己现在还是个边缘人。然而对于京城还派人来程犀,心里一直打着一个大大的问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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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程犀走后,程家就关起门来,安安静静地过日子。程珪照旧去府学里读书,往家里捎邸报的任务,就落到了他的头上。不止是程素素要看,赵氏现在也急着从邸报上了解一些京城的消息,这原本是她极不想触及的内容。
每旬,程珪从外面带了邸报回来,全家人凑到一起,试图从里面找到一点程犀的消息。然而上面却一丝消息也没有,直到一个月后,程犀从京城捎来一封家书,道是已经在玄都观里住下,一切安好。家中才算有了他的消息。
再一次得到程犀的消息,却不是从邸报上了。而是端午前,快马从京中带来的好消息——程犀中了进士。
这消息是先传到府衙,再由知府那里派出人来,到程家报的喜。赵氏整个人软在了椅子上,被王妈妈催着,才矜持地笑道:“快取上等的红封儿出来。”
这红封,是她早就悄悄预备下的,原本是想当个好兆头,不想派上了用场。她京城人士,也见过不少次进士打马游街,当然知道十八岁的进士有多么罕见。
如今这大大的红包派上了用场,赵氏喜不自胜。又要多喜:“取笔墨来,我要给他外婆写信!”终于熬出头了!
赵氏来了干劲,又要去五行观酬神,又要准备宴宾客,忙得不亦乐乎。至于因此花费的银钱,反倒是其次了,只要程犀中了进士,以后银钱的事情,总会比现在宽裕的。
程素素便负责做壁花。
打从知道程犀中了进士,赵氏准备完了程犀的事情之后,第一件事,便是将程素素的道袍统统扒下来锁了!
到了这个时候,赵氏做主母的精明劲儿,终于可以发挥了。十八岁的进士,多么好的前途,本地上门提亲的,统统被她给拒了。女儿也不用再装道士了,赶紧唤来裁缝,做些鲜艳衣衫!
许久以来,由于曾经犹豫过,而对女儿产生的愧疚,终于爆发了出来。那双嵌着珍珠的金镯子,就到了程素素的手上。程素素近来都陪着赵氏,家里管事的是赵氏,凡有京城来的消息,皆是从外面传到她手里,由她读给赵氏来听。
这一日,赵氏正盘点着私房,细细地分类:“这些是给你的,这些得给你大哥预备着,他也好说亲了。说好我的私房都给你,你别担心,你大哥出息了,你以后会有更好的。”
程素素无可不可,她就没打算跟她大哥分开。笑眯眯地道:“好呀。”
便在此时,外面喧哗起来:“是程道士家么?”
母女俩对望一眼,近来,都是问“是程进士家么?”如今说起程玄,又是为了什么?
赵氏道:“快,去观里请大官人回来。多喜,你去看看是怎么回事儿。”
多喜跑进跑出,回来满脸惊异之色:“大娘子,是前回那个相府公子来了!进门就叫亲家!”
赵氏脸上笑容极盛,新科进士里,平头正脸,且年轻未婚的,从来都是有大好的婚姻等着的。当下派人去把程珪也叫回来,再叫人去把程玄和道一都给请下来待客。
李巽再次回来,也是十分诧异的,见到程玄,先执晚辈礼,再与道一、程珪见礼:“不想竟有这样的奇事!”
道一心道:我师弟中了进士,被相府相中做女婿,有什么好奇怪的?
李巽在程玄面前是不敢摆谱的,乖乖地道:“老神仙,万没想到,您是昔年程公的遗孤!”
总之,兄妹俩都非常满意能够达成部分共识。遗憾的是,由于交流尚少,且程素素戒心加重,还有待进一步沟通。
却是开了个好头,程犀可以放心去府学读书,程素素也得以旬日换新资料,且有了亲大哥教导,不再做失学儿童。
皆大欢喜。
程犀动身去府学的日子,程素素颇为不舍,眼巴巴送他到门外。这在程家算是一件大事,连已经回家养老的乳母,都过来了。程犀的乳母,正是阿彪的母亲、程素素乳母卢氏的堂姐。
这位乳母看着程犀穿着绿绸深衣,戴着幅巾,斯文又气派,内心激动不已。顺手将儿子阿彪拽了过来,叮咛嘱咐:“听说读书人里头也有坏人,读书人坏起来,比常人更坏!你要当大郎的眼睛耳朵,当他的打手!有谁对大郎使坏了,你先打将过去,有错儿,你先顶着!回来我疼你!”
阿彪嘴角一抽,不知怎地,就想起来程犀带着他去见赖三的事儿了。心道,大郎不欺负别人就算不错啦!有他在,我也受不了欺负的。
口中唯唯,就怕他娘再啰嗦。
赵氏拿着帕子,轻试眼角,对程犀道:“家里有我看着,你放心读书,不会让杂事分你的心的。”
若赵氏真个没用,不等程犀长大,全家就得吃糠咽菜去了。她看家,程犀还算放心,当下,阿彪挑着程犀的书箱等物,主仆二人去府学。
赵氏遥望着儿子的背影消失,才拿帕子再按一按眼角:“都进来说话吧,大娘也许久不见了。”
卢大娘笑道:“我是该多过来向大娘子请安的。”
回到家里,赵氏果然像对儿子许诺的那样,紧闭门户,小心看家。程素素也拿出程犀给的字贴与书籍来,每日练半天字、读半天书。
不料到得第三日上,赵氏忽然命多喜到了西厢来说:“大娘子叫姐儿过去呢。”
程素素手上微颤,写到一半的一笔加了个弯儿,叹着气将笔放下,接过小青递来的湿手巾,边擦边问:“娘这两天不是要对账?叫我做什么?”
多喜弯弯眼睛:“对姐儿说,是好事儿!姐儿不能出去上学,大娘子心疼姐儿,将王妈妈也叫了来,说要开始教姐儿些事儿。”
程素素默默回头看了一眼字帖,升起一股不太好的预感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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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氏本是一个合格的母亲、一个普通殷实人家合格的主母。对仅存的一个女儿,不可谓不尽心。近来更兼朱大娘子的事情,令她心中怀有无数愧疚,对女儿越发的好了起来。
程素素七岁了,不好再放到外面上学,单再请一个男先生,也不大相宜。没几两墨水的,赵氏怕他教不好。有真本事的,单为女儿请,人家还不乐意教呢。程家这境况,有些不上不下。妇人里也有通文墨的做先生教女学生,数量却稀少,常为大户人家请去,一时难寻合适的。
赵氏也有办法——自己在家教。
赵氏的父亲也是个读书人,中过举人,折戟在进士科。赵氏也读过几本书,也会算些账,女工针线很有几样拿手的,厨下灶上,也有两道私房小菜。教个女孩儿,绰绰有余。
没教过也不打紧,就将昔年她父亲赵永年教她的,原模原样拿过来用。她自己的日子过到如今这个样子也不算差,则用同样的办法教导女儿,将来女儿也不会过得差了。
唯此一女,赵氏十分上心,将自己陪嫁的昔年乳母,正在养老的王妈妈,又给召唤了来。两人商量着,有什么疏漏的地方,可以提个醒。王妈妈对赵氏十分忠心,听了满口答应,许愿发誓:“必要将姐儿教作大家闺秀,将来凤冠霞帔,家下敬重!”
程素素在卢氏母女的陪同下,一脚踩进赵氏的门框里,迎来而来的是一本《女诫》,以及怀抱着针线笸箩的王妈妈。
王妈妈年纪大了,身体还算硬朗,一见程素素便先行个礼。程素素忙让她别多礼。王妈妈十分满意,对赵氏道:“咱们姐儿这做得就很好嘛,有范儿,宽和,不作践下人。”
不好的预感更浓了一些,程素素给赵氏请安,眼巴巴等赵氏吩咐。
赵氏温和地道:“素素,你七岁了。”
近来与她说话的人,都爱拿这个当开头,程素素想,不知道七岁招谁惹谁了。默默点点头。
赵氏道:“古人说,七岁,男女不同席……”
这个也很熟,程素素继续点头。
“你就不能再跟你哥哥们去读书了……”
继续点头。
女儿乖巧配合,赵氏十分欣慰,越发怜爱她了:“可不读书,是不行的……”
咦?难道是大哥说了什么?程素素期待地等着下文。
赵氏敲下了最后一记锤子:“我想啊,以后你就在家里,娘亲自教你!瞧,王妈妈也来了,她的针线是最好的!”
这一定不是大哥的主意!程素素算是看明白了,凡父母说话,看似支持自己的时候,一定不要掉以轻心,因为最后,都会变成坑!
赵氏还在等她表扬:“你说好不好?你喜不喜欢呀?”
程素素僵硬地指着桌上的几本册子问:“这是娘要教我的?”
“对呀。”
王妈妈将笸箩交给多福,上前道:“姐儿可要好好学,这都是妇人家安身立命的道理。大娘子是京里出来的,咱们大郎官话说得这么好,全赖大娘子教呢。这些个都是大娘子亲手抄的书。”
程素素吃力地从桌上拖下一本薄册子,一看封皮——《女诫》!
翻一翻,除了大大的正文,还夹着一些小字的注释,都是赵氏的笔迹。再从桌子拖下一本,一看——《女论语》。
借着将书放回去的动作,程素素平复了一下心情,对赵氏道:“大哥去府学前,给我布了功课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