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现在是盛夏,但是山中有些异常的冷,天空暗无星月,整座山都笼罩在黑色的幕布里,好似一座巨大的孤坟,处处透着阴暗不详的气息。驻足下来,仿佛能听见女子在耳边断断续续哼着幽怨的曲调。深夜来到这样一个地方,简直如坠幽冥,令人不由地毛骨悚然。
“啊,快跑”
随着一声女人的惊呼声,平静的深山突然沸腾起来,诡异的古典鼓乐声响起,有种既热闹又阴森的感觉。
这里地处偏僻,不要说是晚上就是白天也难得有人上来,怎么会出现这种声音,谁家办喜事也不会办到这里来吧!明明是喜庆的吹打声,在此刻带来的只有阴寒和诡异。
三个身影在黑漆漆的山里狂奔好似被什么东西在追赶着,可周围除了他们分明再无旁人。唯有如影随形嘈杂的吹打声。
跑了一段路程的张千云实在跑不动了,只得停下来,她大口喘着气,惊慌地看着四周,黑暗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等待着时机,好将他们一起拉入地狱。
张千封和陶玖也停下了脚步,他们有默契地把张千云护在中间,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他们失算了,没想到这些鬼魂居然团结得无懈可击,以致刚一进山就被山里的孤魂野鬼算计浪费掉太多符和灵力,现在已经没有与群鬼正面一战之力。
张千封从兜里拿出最后几张符咒,十分吃力的捏决运符,九张黄符漂浮在空中散发着温和的光芒围成一个小圈,把三人护在其中。
黑暗里的东西终于显露出来,只见圈外十几个身穿旧时候衣物的‘人’拖着残破不堪的身躯佝偻着站在三人面前,它们身上环绕着团团黑气,愤怒、怨恨的盯着被符咒保护在圈里的人。
“人间不是你们的地方,何必执着”
张千封握着剑,勉强支撑。如果让这些鬼看出他们的灵力已经耗的差不多了,恐怕就不止站在外面包围他们这么简单了。
而回答他的是尖利的笑声夹杂着男男女女的说话声,周围明明安静的几乎能听见心跳声,但这些含糊不已的诡异声音又准确的传入几人耳中。
“他们撑不了多久”
不知从哪里传出一声阴寒机械,分不清男女的声音。
随着声音落下,那些鬼魂身上的黑气突然暴涨,符咒的光芒瞬间被压的忽明忽暗,显然张千封的灵力耗尽了。张千云和陶玖见此立即上前输入灵力,符咒恢复明亮,但这样也只能拖一拖时间,这个小型防护阵迟早是要被破掉的。
“哥,学长,怎么办”
张千云急地快哭了,做为张家人死在几个孤魂野鬼手上,也太丢人了,日后一定会成为家族的反面教材。
“你们是不是还有引雷符”
陶玖满头大汗,勉力撑着阵法,他不善抓鬼,蛊术在这时候实在没有多大用处,只能把希望放在张家兄妹的引雷符上。
“我们灵力消耗太大,现在没办法祭出来”张千封无奈地说道。
以张千云的修为全盛时也只能勉强使用一张引雷符而已,张千封虽修为不错,可从进山到现在,他的灵力是消耗最大的。
就在三人在坟山里被满山的鬼魂追杀,苦苦坚持的时候,一辆白色的汽车在路上平缓的行驶即将到达青牛镇。
“我做错了什么,你们要这样对一个三百多岁眼睛还不好使的老太太,阿玉你也不帮我”
后座上的汐禾已经抗议了一路,她可是非紧急情况不加夜班的,这种小场面,张臻一个人就行了,这绝对是报复。
“我们需要你把那些孤魂野鬼送下去”谢司玉笑道。
“五年前你老人家开着车,把人房子撞了个大窟窿,可还欠着我五十年奖金”
张臻一本正经的抖出汐禾不堪回首的往事。
“哼”汐禾咬牙切齿地偏过头,要是早知道谢司玉的转世恋人是个奸商,当年她就应该仗着长辈的身份,先坑一笔,真是一失足成千古恨。
五年前汐禾就是一时兴起,毕竟对于一个几百岁的老人来说,开车还挺新奇。然后结果非常惨痛,她在路口直接冲进了人家房子里,正在约会的谢司玉和张臻只能跑过来善后,她就此欠下书店巨额债款。不过也算运气好没有伤到人,否则汐禾很有可能要走上漫漫还阴债的路。从哪以后汐禾对方向盘产生了阴影,再也没有碰过。
刚在冥界还完债又欠下巨款,活了这么多年居然还是这么穷,好歹是个散仙混的也太惨了。
等汐禾几人赶到青山镇坟山的半山腰时,已经是晚上十一点了,正正听见张千云的尖叫。
“真的没问题?”
整座山弥漫在阴森森的气息中,汐禾和谢司玉有些担心那三个小辈的安危,张臻却气定神闲的摆了摆手。
“我算好了出发时间,他们能坚持到我们上去”
“阿臻,鬼差上门请你帮忙时就计划好了历练他们三个吧”
以谢司玉对张臻的了解,看他这一切尽在掌管中的模样,也就猜到了怎么回事。
“对啊,正好咱们还得个人情,冥界那边也不能老指望着汐禾前辈和冥主的关系”
张臻情真意挚的说到,大有一种汐禾和冥主是老情人的意思。汐禾气呼呼地朝张臻踢了一脚,被他笑嘻嘻地闪开了。
开玩笑开到冥主头上,怕是活腻了。对于张臻胡说八道的本事汐禾有些震惊,但一转头,就看着谢司玉对她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
“你们这是什么表情,我总共就见了冥主一次,隔着屏风差点没被吓死,到底谁在造谣”汐禾连忙解释,可以听得出来她此刻有多么震惊。
“鬼差说的,他说整个冥界都知道,难怪你不仅敢在寒冰狱挖寒石磨珠子,还敢带出来”
张臻比了个大拇指,满脸都是对汐禾的敬佩。
这可真是百口莫辩。汐禾感到憋屈,可别让她知道是哪个混蛋造谣。
当初离开冥界前敲了块寒石没错,也的确磨了珠子,她为这事被一票鬼差堵在酆都,本是打算就此把寒石交出来,但没想到判官燕桓突然亲自过来说了一句“主上有令,不得阻拦汐禾姑娘”然后鬼差就走了。她自己也奇怪来着,没有收回寒石,为什么会放她离开。
至于那颗珠子,后来挂在了汐禾的聚阴伞伞柄上。否则仅仅是忘川河水浸泡十年的兰竹做成的伞骨,哪里能成为收魂聚阴的利器,更别说做一个移动冰库了。有了寒石的聚阴伞那简直是居家旅行,杀人夺魂,哦不,收魂渡鬼之利器
“那位……这般吓人吗?”谢司玉笑着打趣。
“这倒不是,传说冥界和海域的共主风华绝代,万物拜首,欸,重点不是这个,重点是他养食魂兽啊,多可怕多凶残”
汐禾初入冥界拜会冥主,是为求份恩典,那会她尚未修得仙身。燕桓引她到冥界深处便离开了,然后她看到了一栋雅致古朴的房子漂浮在湖中心,轻纱飘扬,琴声清越。各色各样的贝壳穿成了风铃挂在房檐上,这是人间从未有过的景色。有风拂过贝壳撞击清灵的声音入耳。若不是地上一片片盛开着的红艳如火的彼岸花,还当此处就是九天仙境。
人人只道冥界阴森恐怖孤寒渗人,可又有谁知道冥界的风光也能如此醉人心神。
走进了,透过屏风只见抚琴的手十指纤长,节骨分明。就算不能得见抚琴人的容颜,她也能想象到屏风之后该是如何的风华,汐禾心中不知什么时候泛起阵阵波澜,久久不能平静。
而后琴音罢,她眼前飞快地晃过两道黑影,回过神发现脚边多了两条爬行着的与蛇类相似度极高的食魂兽,看架势还要往她脚上爬。汐禾倒吸一口凉气,哪里还有什么旖旎心思,就只剩下毛骨悚然了。若不是最后食魂兽只是围绕着她并没有真的爬上来,恐怕她得被吓得跳起来。
要说这世上她最害怕的东西莫过于没有脚的爬行动物和有很多只脚的节肢动物。此后加了一样食魂兽。
谢司玉仿佛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看着汐禾但笑不语。
他们在山间小道上不紧不慢地前行。不远处的树梢上,站立着一个白色的人影将一切尽收眼底,他脚下的树叶如同凝固一般的静止。玉簪束发白衣长袍,清雅飘逸似九天之上不沾凡尘的神邸。虽这一身黑夜中尤为扎眼几人又修为不凡,但谁也没有发现。
看着那张熟悉的容颜,他那双如同深潭般幽深无澜的眼瞳中也慢慢浮现一抹直通心底的温和,那一瞬间仿佛冰雪消融,春风拂过,忘川河畔彼岸花盛开。
只可惜无人得见。
汐禾一行人走上山顶时,正好见到被群鬼包围的三个人,以及彻底暗淡下去的符咒。
张千封他们再也困不住这些鬼魂了,一瞬间黑气四散开来,将他们团团围住,黑气不断的向中间蔓延,慢慢的离他们越来越近。
“还是缺乏磨练”张臻恨铁不成钢的摇头。
“他们还年轻,别急”
汐禾右手一转她拿着引魂箫笑呵呵的看着张臻“‘这么多孤魂野鬼,奖金怎么算’
“给你翻三倍,赶紧去”
被鬼欺负到这个地步,也是张家里画风清奇的了。
张千封三人背靠背站着,面前的黑气沉重阴寒,毫不犹豫的要把他们拉入其中。黑气中伸出了无数双干枯可怖带着尖利指甲的手,就在这些手即将触碰到他们这千钧一发之际,凄清的箫声突然响起将这沉沉黑雾破开,黑气如潮水一般迅速的退开。三人对视一眼,终于松了一口气,是引魂箫。
人死后经由鬼差引路进入冥界,往生殿前论功过才能转世。而孤魂野鬼、或是执念深重的鬼魂是入不了冥界的,前者找不到黄泉路,后者大多是因为爱恨,怨憎等执念而不愿离去,其中还有极少数的怨鬼恶灵。引魂箫正是用以打开黄泉路引这些鬼魂入冥界。只要不是执念极深怨气极重无法化解,引魂萧都能把它们带到冥界。
随着幽怨的曲调,黑气缩成一团,藏在里面的鬼魂再次出现,它们凄厉的哭喊着,如同凌人的冰霜顺着耳道直入体内带着刺骨的冰寒。这是它们最后的不甘,本是孤魂,可长久待在阳间眷恋生机,不想去阴冷的冥界也是常情,何况转世也是要排队的,谁知道多久才能转世。
地面上出现一条幽暗阴森的小路,依稀可以看到这条路的前方鲜红一片,那是盛开的彼岸花在指引亡人。在箫声的引导下鬼魂们最终平静下来,一个个接连走上这条去往冥界的路,汐禾放下箫,随着最后一个鬼魂踏上去,这条小路缓缓的消失在眼前,好像从未出现过一般,整座山重归于平静。
“汐禾前辈,见到你真是太好了”
劫后余生的张千云激动不已,朝着汐禾走过去。
“你家大哥和嫂子在那边等着呢,走吧”
远处有个身影静静地凝望着他们离开的背影,微不可闻地轻叹一声,听不出任何情绪。
“再相见之时,不会给你机会了,师傅”。
随后便凭空消失在原处,只留一阵清风拂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