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出后第一缕阳光率先投在了高楼上。阑干旁,几只出巢的新燕正抖着羽毛、叽喳着南飞的旅途。
要不了多久,天光就要大亮。
盘坐在软塌上的老者从瞌睡中惊醒,扇动了几下鼻翼。
“买来了?”
“买来了。”瞿星子将热腾腾的油酥抄手从食盒中拿出来,轻轻摆在软塌前的小桌上,“东城徐记开店后的第一锅,按您的吩咐,做了双份,加了浑汤。”
老者满意地点点头,拿起羹匙小口小口地吃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那黑脸汉子还是没有离开,老者终于开口道。
“还有事吗?”
瞿星子停顿片刻,如实告知。
“肖姑娘去黑羽营牵了匹马,半个时辰前从西城门出城了。”
老者点点头,嘴里片刻也没落下。
“还有吗?”
“一空法师带着瞿墨到了晚城,昨夜已过铭湖界碑。”
老者又点了点头。
“还有吗?不要总让我催你,一口气说完吧。”
瞿星子静默片刻,轻轻摇了摇头。
“没了。”
羹匙“当”的一声被丢回碗中,方才还满满的一碗抄手如今已经见了底。
“既然无事,便出去散散心,莫要总是同我这半死不活的老头子混在一起。你今年若再说不到好亲事,便干脆找那大成寺的住持剃度算了,也省得带坏瞿墨,要我瞿家背上个孤独终老的名声。”
瞿星子无声苦笑,自知也不能同老者争辩什么,但仍立在那里不走。
“星子还有一事不明,请祖父解惑。”
“说。”
高楼上的黎明静悄悄的,除了风声和那几只聒噪的燕子再无其他声音。但瞿星子还是小心上前半步、压低了嗓子。
“祖父既然不想插手此事,又为何要将那胥蛾给了肖姑娘?”
“我当然不想管!可我不还是得管?!”老者吹胡子瞪眼起来,嗓门大得惊走了那一窝燕子,“夙家那老狐狸生了个狐狸崽子,说的比唱的好听,到头来还不是把我这颗老山参连根刨到了这来?”
瞿星子叹息,为那老者续上一壶新茶。
“话虽如此,但祖父若打定主意不插手,陛下是不会为难我们的。您不是常常教导我们,天命难违的道理吗?”
老者盯着沸水中旋转的茶尖,声音突然便沉了下来。
“屋之倾覆,尚能另择茅舍、寻一独善其身之所。天之倾覆,你我又能躲到何处去呢?”
瞿星子终于不说话了,四周安静下来,老者缓缓闭上眼。
两个时辰前,那女子离开石室前说的话,似乎还回荡在原处。
她说她不信所谓命中劫数,试都没试过怎知不可为。
不知是否因为饮了酒,她说的话听起来分外放肆,瞧不出是无知无畏的愚蠢还是心志坚定的勇毅。
他作为比对方多活了那么多年的老辈,理应是不能同她计较的。
但他还是想要计较一下。
今日是他第一次见她,但总有种许久不曾出现的预感弥漫在心头。
她或许是个变数。
变数有时是转机、有时是麻烦。
那同他一样活了很久的“它”一定也知晓这个道理,所以先前才会借那宫人的身体想要杀她。
她侥幸逃脱了,并在这关乎家国命运的旋涡中裹挟至今。从那时起他便意识到,或许她不仅仅是一个变数那样简单。
她就是这段命数本身。
“我言尽于此,你仍要去寻他,那我也无话可说。”
他将自己的结论告诉了她,其实只是好奇她的反应,并不打算真的做些什么。
她确实被他的话难住了。
但也只是被难住了片刻。
“老先生的话我已知晓。但我答应过他,不会离开他的。”女子的眼睛在昏暗的石室中闪着亮光,瞳仁深处映出的点点灯火,生生不息地跳跃着,“命数或许天定,但还没有拼尽全力到最后一刻,怎知这便是所谓命数的全部呢?”
“只为见上一面、道上一句告别,或许便要付出你难以想象的代价。即使如此,你也要去吗?”
“他同我说过,相守本就很难。我不去想更遥远的事,就想眼前。眼前我要遵守我的承诺。”
女子缓缓起身,望了望矮桌上的酒坛和玉简,拎走了那空坛子。
“老先生若无其他事,南回这便告辞了。”
许久,他抬手触动机关,石室的门打开。
然而等到对方就要迈出石室前一刻,他又懊恼出声。
“等一下。”
他急匆匆起身进了内室,不一会的功夫提了个草编的小笼子走了出来,不由分说地塞到女子手中,又低声交代一番。
女子有些惊讶,但最终还是没有再追问什么。
临走前,她从怀里掏出一本卷了边的旧册子递给了他。
“承蒙老先生相助,但来时匆忙、未来得及准备什么回礼,也只有这样东西可以相送。”
老者丝毫不客气,伸手便将那册子接了过来,翻开第一页,手指便顿住,随即一根陈旧的带子飘落下来,被他眼疾手快一把捞住。
可紧接着看明白手里的东西,他瞬间便后悔接过来了。
他自然是认得那带子的。正因如此,他才后悔。
女子的眼睛瞧瞧那根带子、又瞧瞧他的神色,随即便释然一笑。
“果然,这东西还是同老先生更投缘些,放在我这里实在是没什么用处。这册子和带子便留给老先生,就当你我方才那一番言论的见证吧。或许也要不了多久,一切便能水落石出了。”
她说完不再看他,转身走出石室。
又一阵秋风吹过,老者睁开了眼,猛地起身向石室内走去。身后,瞿星子亦步亦趋地跟了过去。
石室内的矮桌上,菌汤锅子已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纷乱的竹简古籍,和厚厚一沓毛边纸。那些纸上弯弯曲曲的写着许多符文字号,满是墨点和涂改的痕迹。
混乱的桌面上,依稀露出数条纤细麻线和半片发黑的骨板,骨板前那一直空着的小竹板上,赫然已有四行小字。
点将红尘关,锈剑冢间埋。
神憩三重天,致梦蜕骨台。
瞿星子的脸上露出不可思议来。
“祖父难道......难道已解出来了?”
三日未曾合上的眼皮跳个不停,老者按住眉心,颤巍巍地叹出一口气。
“命之一论,本就无解。”
“明明已经解出,怎会无解?”瞿星子的神色变得更加困惑,他离近了那四行字,细细推敲起来,“三目关古称红尘、与碧疆二字相对,点将应当是指天成挥兵而下、夺回碧疆一事。冢间锈剑指的便是肖姑娘手中方才出山的解甲剑,蜕骨意为成仙之意,修道者羽化登仙之地,正是晚城步虚谷,而这神憩三重天......”
瞿星子说不下去了。
老者伸出手指轻轻拈起那些细细的麻线,依次放在那块骨片之上。
“烧骨,织锦,上古秘术也。哪怕其一,都是难得,何况两象同出。天成建成以来,除了安道院那掌刑人,恐怕从未有人目睹过起一二。时间久了,他们将其传做神话,认为那本就是不存在于世间的东西。谶语谶语,本就是成谶之时,才能令人有所顿悟。在此之前,便是圣人再世,也只会觉得毫无头绪、无从算起。”
瞿星子抿紧了嘴唇,将方才没能说出口的话吐了出来。
“当真是无从算起,还是算出却不敢明示?”
老者拿起那块骨片,连同其上的细麻一起,扔进了一旁的火盆之中。
“很久以前,众神兴明。人们通过供奉各路神明来获得力量,此为‘祝福’。而作为交换,神明会在他们的血脉中留下印记,以便夺取他们的肉身,此为‘降神’。”
火盆中的火苗飞快吞噬了麻线,又开始啮噬那块焦黑的骨板。骨头在烧灼中吱嘎作响、开裂成烬,似有古老的灵魂在烈焰中呻吟低语。
“出于某些不得而知的原因,有些人的血脉天生便具备接纳神明、获得力量的天赋,这些比寻常人更接近所谓神明的人成为了几大家族、曾互相牵制数百年。涅泫曾经的掌权者,便是其中一支。”
飘起的火星映在瞿星子的眼中,熠熠有神。
“为上位者,便是没有鬼神加持,也掌有生杀大权,理应谨言慎行。”
“道理虽是如此,只可惜人有良莠,神有善恶。恶神若只是降临荒野之中,不过危害百里。可若转生三重天之下,那便能把持天下、为祸苍生。”
骨板的最后一块碎片也消失在火光中,老者负手起身,望向石室外的天际线。
自古便只有九重天,从无三重天一说。可那解出的数偏偏是三而不是九。
静波楼侧,三重宫墙在晨光中静默着,不为春夏秋冬、王朝更替而变化动摇。
瞿星子望向老者背影,向来晴朗的双目中露出些许隐忧。
“肖姑娘......到底只是一人,她当真能扭转这一切吗?”
老者端起已经半凉的茶水一饮而尽。
“古来群雄逐利,唯有孤凡者救世。更何况,她比你我二人都更得那一分赤勇之心。难道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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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而笔直的平原大道上,只有一人一骑向着西南方而去。
萧瑟秋风迎面起,带着烟尘飘洒一路。
吉祥吃胖了不少,跑起来的时候都能从鞍子上看到那左右摇摆的肚腩。
黑羽营的草料肯定是差不了的,而这鸡贼的马平日里惯会撒泼闹脾气,那些伺候它的兵卒定是没少吃苦头、只能好吃好喝地供着它。加之又没她这个主人差遣鞭笞,这畜生便日日在那马场里养尊处优,直到肚子上的膘都贴了三层,好好一匹战马生生有了几分肉畜的味道。
肖南回低叱一声,吉祥吭哧吭哧地加快了脚步,终于找回一点当初上战场的样子。
远方,巨大的日轮从地平线上升起,日与夜的交界正缓缓在大地上移动着,向着她前方沉寂的西界逼近。
阙城已遥遥被她落在了身后,她一次也没有回头去看。
临行前她想过要不要去趟望尘楼或者回趟肖府,可想了想又恍然明白过来,即便去了会等她的人也没有几个。
或许她在这三更半夜唯一能吵醒的人便只有姚易了。但她一点也不担心对方,她知道姚易是个不论何时何地,都能自己活得很好的人。
最后她哪里也没去,只路过小福居的时候从后院翻了进去,拎了两坛酒灌满了酒囊,留下两锭银子。
她知道,自己并非对这座城毫无留念。否则又怎会连等天亮起、吃上一碗汤面的时间都不愿留给自己呢?她知道,一旦她看到阳光照耀城池、人们再次忙碌生活的场景,一旦她坐在城东老郭的摊子前吃上一碗骨头汤面,她的心便会再次为之动摇。
这样的日子是否还能再次属于她,就交由老天去评判吧。
日升月落日又升,她的披风被露水打湿、结霜、又化为寒露、最后被日光烘干。
离开钟离的时候还是初秋,待踏入晚城地界却已是深秋。
铭湖上渔船穿梭往复,水寒鱼肥,渔家们都赶着入冬封湖前捞上最后一批河鲜。
肖南回放下筷子,有些后悔方才叫那鱼羹的时候没有再多加一条。
放下一点碎银,她牵了吃饱喝足的吉祥,向湖边码头走去。
铭湖大如西北高原上的海子,沿湖有很多个渡口码头,有些是走商船的大渡口,更多的是附近渔村自建的小码头,停不了什么大船。
偶有落单的赶路人,出几个铜板便能搭艘小渔船渡湖,只是风浪大些的时候便只能等了。
今日湖上算是晴好,只是西边的云却却压得很低,远处的边际透着黑色,有经验的渔家已早早收了船。
或许就要有一场大雨了。
肖南回牵着吉祥停在码头张望,一艘正晒网的小船靠过来,船上渔夫隔着几条船喊道。
“姑娘是要去哪里的?”
她如实答道。
“步虚谷。不知船资几钱?”
谁知那人一听,船篙一撑,瞬间便滑远了。
如是这般,她接连问了三四艘船,船家一听她要去的地方,不是摇头便是干脆不理。
肖南回有些意外,正寻思着要不要干脆劫艘船上路的时候,一道声音从不远处的小舢板上传来。
“你这样问是问不到船的。”
说话的渔夫瞧着不过三十出头的年纪,脚下那艘破破慥慥的小舢板,却似乎比她二人加起来的岁数都要大,只怕划不了几年便要散架了。
对方见她不说话,又压低嗓子凑近些。
“前几日那边过了好几艘官船,大家都不想惹事。加上要变天了,若非就等那几钱换那把米下锅,谁会愿意冒这个险呢?”
看来确实是步虚谷没错了。
肖南回想了想,从腰间解下袋子、数了数,抓出五只圆滚滚、胖乎乎的银锭子。
“这些钱,应当不止换一把米吧?”
那渔夫只瞥了一眼,眼神立刻便不一样了。
“步虚谷那边水浅礁石多,暗滩险流更是不少,越大的船越容易遭殃。”
他说到这故意顿了顿,随即意味深长地拍了拍自己的舢板。
肖南回看了看吉祥肥硕的屁股,又看了看那摇摇晃晃的小船,心中有一万个可怕预感闪过,最终还是硬着头皮上了船。
“麻烦快些,赶时间。”
“好嘞,您可坐稳了!”
摇橹一摆,小舢板灵巧离开了码头,向着广阔无边的湖面而去。
铭湖水凉,湖面上常年笼罩着一层雾气。舢板一路向北而去,迎面擦身而过的都是返航的船只,却少有同方向的。
她一言不发,只守着那只蝈蝈笼子坐在船头,看着那不断被破开的水面又愈合无痕。
她并非真的不想说话,只是心中始终压着一块石头一般。她的腿又开始隐隐痛起来,但那痛相比胸口那种憋闷的感觉,实在也算不得什么了。
船尾的渔夫瞧不见她的神色,又是个健谈的,一直有一搭没一搭地嘟囔着。
“往年这时候都没得雨啦,今年也不知是怎的了,入秋开始就下个不停。你看那边的石亭子都淹了一半,你再看那边那块云,估摸着这雨今日不下便是明日下,一下至少又要有个十天半月了......”
对方说的是晚城这边的方言,她只听得懂一半,知晓对方是在抱怨天气,便也只一耳朵进、一耳朵出。
两个时辰之后,整个湖面再不见其他船只的影子,四周静得只能听见舢板划水的声响。
前方依旧雾气茫茫。舢板的速度慢了下来,肖南回察觉,盯着眼前的蝈蝈笼子、头也没回地指了指左前方。
“那边。”
船家显然有些惊讶,愣了片刻才将船向着所指的方向划去。
“姑娘原来不是外地人?这步虚谷少有人来,您这是回来探亲啊还是祭祖啊还是......”
肖南回叹口气,摸了摸腰间的解甲。
“我家汉子跟人跑了。听说就是跑到这来了,我提了剑来寻,打算斩了他的腿。”
唠叨了一路的船家瞬间便不说话了。雾气中一时只有女子单调的指路声。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四周水流声变得纷杂起来。一阵微风贴着湖面而过,吹散开些许雾气,显出片刻乱流密布的水面。
那渔夫突然便不肯往前了,站在船尾望天。
“天色不早了,我要返回去了。不然天黑了,怕是要翻船。”
肖南回起身望向雾气深处,那里已能听到些许湖水拍打礁石的杂音。
“应当离岸边不远了。就几步路,通融一下。何况,你都收了银子了,怎可食言?”
渔夫显然不想通融一下,身形钉在那里一动不动。
旁人都能走的回头路,她可走不了。
肖南回的视线缓缓下移,那渔夫察觉她的心思,手中摇橹握得更紧、连退了两步。
“这也没几步路了。要不......您游过去?”
“游过去?!”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我水性不好......”
她的声音还未落地,也不知那船家是当真没有听见,还是听见了装作没听见,下一瞬脚下舢板一歪,她便连同吉祥扑通一声落了水。
刺骨有湍急的湖水瞬间将她没了顶,她的脚探不到底,只能拼命挣扎着,另一只手还要护着手里高举的蝈蝈笼子,没一会便呛了几口浑浊的湖水。
水里掺着泥沙,直冲得她鼻腔里火辣辣的疼。混乱中,她就近一把抓住了什么东西,再也不肯放手,直到那东西缓缓升起,将她顶出水面。
冷冽的空气吸入肺中,她一边大喘着气、一面狠狠咳了两声,抹一把脸上的水,她才看清屁股底下熟悉的马鞍。
吉祥打着响鼻,只剩半只马头和一对鼻孔露在水面上。
四周水流湍急,她方才都险些被冲走,但吉祥肥硕的身子立在水中竟还能迈开蹄子往前挪。
好吧,她收回先前的抱怨。这马养肥了些,到底还是有些好处的。
回头望去,那艘小舢板早已不见了踪影。
抓着吉祥厚实的鬃毛,肖南回在一波又一波的大浪中,缓慢向着前方而去。
云雾缥缈中,有什么的轮廓渐渐显出真面目来。
肖南回抬头望去,神情不由得一顿。
这里并非铭湖的对岸,而是仍在湖中央。
她怎么也没想到,传闻中的步虚谷竟然并非一处山谷,而是一座岛。
一座坐落在铭湖湖心,随着潮涨潮落、时隐时现的孤岛。
难怪瞿氏如此神秘,就连历代帝王都甚少能够探访一二。
终于走出那片急流浅滩,一人一马爬上了岸,肖南回狼狈从吉祥背上翻下来、顾不上旁的,第一件事便是查看那蝈蝈笼子。
笼子里只有灰白色的一只小虫蜷缩在笼底,早已溺死了。
她狠狠一拳砸在碎石滩上,几乎将那长久以来憋在心口的委屈与迷茫都发泄在了其中。
就差一点。就差一点,她便能找到他了。
他先前在沈家密道中服下的丹药,是郝白花了些心思做出来的,除了可以令人陷入长久沉睡、免去仆呼那的侵袭,还放了些许胥蛾的鳞翅粉。那是一种散发着独特香气的粉末,人无法察觉,胥蛾却能隔千里而知晓。
瞿家长老给了她一只,她一路便是依靠这只比蜜蜂大不了多少的小蛾找到这里来的。
她同这小虫有些缘分。当初,便是它救了她一命。
胥蚕吐丝织成的布料名唤蝶落,因其韧如蛛丝、着色牢靠而闻名,便是偷过蜜的蝴蝶落过脚,都能留下花蜜的清香。
一枚胥蛹千金难求,一尺蝶落有市无价。
传说,那胥蚕从出生那日起便在等待可以羽化破茧的那一天。但胥化茧需大旱干燥,破茧却要雨水充沛,过程往往需要数载,实则百只也难有一只化蛾,成蛾后也难寻同伴、不得繁衍,只能郁郁而终。
先前她手上的那只是那样鲜活,一路都在不停上下飞舞着。
然而飞蛾不知道,它要见的另一只胥蛾早已不复存在,只留下一点翅粉在散发着香气。它只是一个劲地向着香气的方向撞击着笼龛,直到死亡来临的一刻。
说到底,一只小虫尚且如此艰难,生而为人又有何底气说自己可以称心如意过一生呢?
与君相逢,已是犹如困于茧中千年、又破茧万载。
结丝为报,丝纤细却坚牢、非放下执念不可断也。
就让她一直向前、向前,直到撞破这命运的牢笼、亦或死亡来临,才算终结。
肖南回沉默地攥干滴水的衣摆,一手拎起那只滴着水的蝈蝈笼子,另一只手牵起吉祥,沿着碎石滩向岛上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