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仅六岁的小遇燃，以为自己脑袋被摔坏了。
睡一觉起来，圆溜溜的眼睛观察了周围来来往往的人好久好久，他才真的证实了自己能听到别人听不见的声音！
任安夏坐在椅子上，默默叹气，“瞅瞅，看把孩子给毒的，醒来后都傻了！”
“哎，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吧，也不知道你这小子又背着爷爷偷吃了什么有毒的东西。”
江遇燃眼睛四处看着病房内嘈杂的景象，依旧满脸惊恐。
完了，治这个病得要花多少钱啊？
路过的医生见他醒了，就开始问他几岁，记不记得家长的电话等等。
在医生阿姨的帮忙下，江遇燃背出了爷爷的电话号，给他拨了过去。
他去年和爷爷一起拾荒拾到了个破旧机子，所幸当时留了下来，这才得以在这个关头能联系上家长。
任安夏看着他一身摔得脏兮兮的睡在小小病床上满足的模样，心里又气又疼。
接着，就是五味杂陈的酸楚。
医院的小床，嘈杂喧嚣的环境，睡着都比任何时候柔软和舒服吗......
她默默守在一边，听到门口动静，抬眼，“你爷爷来了。”
床上虚弱的小人似乎有预感般地睁开了那双灰蒙蒙的眼，有气无力地叫了声：“爷爷。”
耳朵不好的江爷爷，在医患嘈杂的环境里，愣是一进门就听到了自己孙儿小声叫着自己的声音。
江爷爷不像上次喂糖吃的时候，此时竟说不出一句重话，反而眼里雾气蒙蒙，只默默看了孩子好久，淡淡说出一句：
“是爷爷不好。”
江遇燃摇头，“爷爷你快带我出去吧，我肚子不疼了。”
他没敢说自己脑子生病了，现在能听到些奇怪女人的声音。
毕竟治这种病应该要花好多钱，爷爷没那么多钱的。
江爷爷饱经沧桑的脸上，带着对现实的无力感，叹了口气，默默出门交了费用。
任安夏在一边默默看着这一段人间现实剧，喉间满是涩意。
当初她听江遇燃三言两语就概括的儿时往事，如今正发生演绎在自己面前时，才知道是如何的艰辛和无能为力。
她没再说话，默默跟在爷孙俩背后，走出了医院。
这年代，普通人家进医院都要斟酌犹豫几分，更别说如今江爷爷的现状。
江爷爷背着瘦瘦小小的江遇燃，出了医院后，就径直往看起来年代已久的小诊所走去，开了些药，才将人背了回去。
江遇燃乖巧地趴在自家爷爷肩膀上，或许是想要安抚爷爷的心，不断小声强调着说自己没事。
老人骨瘦嶙峋佝偻着的脊背，背着同样是瘦瘦小小的孩子，在任安夏眼里，看起来竟比街道两旁的大树还显得格外高大。
当初他们的纸箱休憩地，在如今两三年后的一处废旧垃圾场旁，已然有了个看起来只有五六平米的小木屋。
木屋制作简单，也就是用一些木板用钉子钉死，圈围起来，勉强起着个遮风避雨的作用。
但有许多裂口和重组的痕迹，这种临时的木棚，木板质量也显而易见，看样子似乎已经被吹翻重组过许多次了。
其他地方不能随意搭建，这种地方有人帮忙收拾垃圾，那些管理人员看来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的。
小木屋里面有一张不大的小木床，看样子都应该是江爷爷自己亲手做工出来的成就。
这晚，任安夏亲眼看到江爷爷彻夜未眠，红着眼将那口气叹了又叹，就这么照看着小床上睡相极好的小男孩。
翌日，江爷爷走前，始终改不了操心的命，依旧反复对江遇燃叮嘱道：
“别再去那边仓库收废品，饿了就自己买馒头。或者来西街找爷爷，不要乱摘东西往嘴里送，药要按时吃......”
江爷爷每说完一句话，江遇燃就乖巧点一下头。
任安夏上次所见他的调皮样全然不见，是肉眼可见的懂事模样。
任安夏从爷孙俩对话中，拼凑出了昨日事情的大致始末。
原来江遇燃去到那个破旧仓库，是想看能不能帮江爷爷翻找点能回收变卖的废旧物品，为了省钱，他没有用江爷爷留给他买馒头的钱，直接在外面捡了不知道哪儿掉落下来的野果子来吃。
时间久了，地下的野果子腐烂变质，吃进去可不就出问题了。
节约和省钱，是他从小就刻进了骨子里的dNA。
任安夏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耳垂。
上面似乎是还留着江遇燃送她那对小鹿耳钉的触感。
任安夏吸了吸鼻子，笑骂中带着有些隐忍的腔调：“江遇燃，真是个笨蛋啊......”
实际上，江遇燃并没有表面上那么懂事。
答应好的会在家好好休息，可转眼等江爷爷走后，就立马蹦跶起了床。
小小少年看了看木屋内的四周，确定没有任何异样后，才迈着小步子朝外面走去。
任安夏跟着他来到了一家小餐馆门口，一进门老板娘就蹙眉高声埋怨了一句：“怎么来得越来越晚了！”
说完，老板娘见他一脸病态，忍了忍，烦躁开口：
“算了，后厨昨天的碗都快堆上天了，你把昨天的洗完，加上今天的，我给你多一份饭。”
江遇燃明显萧条的稚嫩脸庞笑意瞬间多了几分，眼眸顿时亮晶晶的，“谢谢赖阿姨，赖阿姨今天又更漂亮了！”
“啧，小时候挺会啊，长大了嘴怎么就变废了？”任安夏在一旁看着感叹。
老板娘站在柜台旁，没忍住笑骂了句：“鬼灵精的，我只是赏你一碗饭，洗碗是你自愿的，我可不算是雇童工！”
可怜见的，一碗饭的事儿，就当积德了。
任安夏看着老板娘那张颧骨突出的脸，原本以为会是个推进反派黑化的角色，没想到还是个心善的。
她也点头附和着小遇燃原先对赖阿姨说过的话：“赖阿姨真是个漂亮的好阿姨呢！”
任安夏看着老板娘，没注意到江遇燃笑着的脸上僵了僵，步伐有些慌忙凌乱地朝后厨走去。
这一洗就是两三个小时，主要是孩子小，手小，加上身体不舒服动作也慢。
但店家没催，江遇燃就这么洗一洗歇一歇，认认真真干着活。
他的小手都被泡的起了褶子，堆积如山的碗渐渐变少。
还好现在天不算冷，任安夏自我安慰着。
当看着老板娘给的饭菜里有一只鸡腿时，江遇燃闻着饭菜香得不停耸动着鼻子，下意识舔了舔干涸的嘴角。
他提着口袋里的饭菜高兴赶回家，准备回去将饭菜一分为二，留一份给爷爷，接下来他就可以开心炫饭了！
走路的小步伐不自禁都变得轻快了几分。
任安夏也是这么认为的，看着他高兴哼歌的小模样，她的心也犹如天上蓬松雪白的绵云般，软得不行。
可往往事与愿违。
“垃圾小孩又吃狗食了！”
前方窜出来了三个不大的孩子，其中一个拿手指着江遇燃嘲笑。
“没爹没妈的野孩子，只能跟狗抢脏东西吃，哈哈哈哈........”
另外两个孩子附和：“野狗孩子！野狗孩子！不欢迎野狗孩子走这条路！”
小孩子的恶，往往没有因为所以。
莫名的从众，加上一些莫名的优越感，就足以让某个被排挤和处于水深火热的孩子丧失一切憧憬。
原本眼角带笑的眸变得黯淡，但他似是习惯了般，低着头不说话也不反驳，不在意地继续迈步往前走。
任安夏却是在一旁气得不行，“三个没人管的小东西！敢当面说我家火火的坏话！”
她看着走在前方情绪低落的江遇燃，心疼地瞪着对面三个熊孩子：“我家火火才是你们几个小屁孩以后高攀不起的存在！”
江遇燃抿唇朝三个孩子身边略过，其中一个看起来比另外两个孩子高大些的男孩，似乎觉得他们被无视，看起来表情更为不屑了。
随即，脸上露出个意味不明的笑。
大孩子的一只脚不经意朝江遇燃要经过的路上勾过去，任安夏看到急了：“小心脚下！”
江遇燃不聚焦的视线瞬间回笼，脚步顿了顿，注意到自己脚边的那只脚，默默绕道略过。
接着步伐更快地继续往前走。
身后继续传来难听的嬉笑声，
“没爹妈的孩子就是没礼貌，每天和一个脏兮兮的老头生活在一起，他肯定身上也脏兮兮的！”
“我妈妈说他住在垃圾场，让我不要和他玩儿！”
“谁要和这种跟野狗抢吃的人玩儿啊，你看他今天提这么多的饭，说不定抢的不只是一只狗的粮食......”
平日里这些难听的话，江遇燃都是麻木地听着。
可今天多了些不一样的声音。
“我可跟你说啊江遇燃，每个人都有每个人存在的价值，当他们还在哭闹着找爸妈要零嘴吃的时候，你就已经能通过自己的双手吃饱饭了，你的价值明显比那几个小屁孩要大得多，所以那些话你可千万别真听进去啊！”
顿了顿，她又说：“反正那些孩子现在一个个毛都还没长齐，你要真介意直接去收拾他们一顿其实还更解气。”
江遇燃：......你看我像是毛长齐了的样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