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行越沉默片刻,似是在回想,是什么时候呢,好像从一开始的时候就有种模糊的预感。
他抬起眼帘注视着沈岚岁,轻声道:“在你第一次给我治疗的时候。”
“那么早?”
沈岚岁诧异,“我露了什么破绽?”
她微微睁大的眼无意带了几分憨态,陆行越不由得会心一笑,“你还记得我们洞房的时候我说过的话么?”
“我……我们洞房?”
这话怎么听起来怪怪的?他们什么时候洞房了?
陆行越顿了下改口道:“我们洞房第一次见面的时候。”
沈岚岁回忆了一下,当时说的话不少,他说的是哪一句?
见她愁眉紧锁,陆行越抬起一指抵在了她眉心,“想不起来便罢,当时我说感觉你碰了我一下,昏迷之中我觉得自己身上热热的,然后就醒了过来,你当时说是你手热的缘故,如今想来不是手热,是异术。”
沈岚岁恍然大悟,“所以在药堂第一次给你治病的时候,你捕捉到这一点相似便想起了我。”
陆行越颔首。
“三郎心思之缜密,我自愧不如。”沈岚岁自嘲一笑。
随后她又敛起笑意,定定地看着陆行越,“你为什么要帮我?因此把免死金牌用了,不觉得不值么?”
陆行越迎着她的目光,沉声道:“值得。”
沈岚岁缓缓眨了下眼,长睫垂落,掩去了眸中的种种情绪。
“免死金牌于我而言并无用处,能救你一命,为何不救?真论起来,你救了我两次,我还欠你一次。”
“我什么时候救你两次了?”
“第一次在洞房,第二次是右腿。”陆行越眼里的光渐渐分明,他俯身微微凑近,轻声道:“如果不是你,或许一开始我就死了,何来如今的陆三郎?”
带着淡淡桃香酒味的气息陡然逼近,沈岚岁倏然抬眼,正好撞进了陆行越幽深的眸子,碧波荡漾,像有春风肆意而过,惊起层层涟漪不休。
“陛下听了我的话之后,就已经动摇了,没打算再治你的罪,后面他的严厉模样多半是装的,他想看看你待我之心是否如我待你一般,他不信这世间人都如此重情重义,是你打动了他。”
沈岚岁心里莫名有些慌,下意识别开视线,“那……那容昭公主呢,她怎么会来的这么巧?”
陆行越微微一笑,“我让人修书一封请她帮忙,原本想着有她在旁劝解,陛下多少会听,就算我欠她一个人情。”
沈岚岁刚要开口,陆行越却不给她这个机会,继续道:“从一开始我就做好了万全的准备,不管是免死金牌还是容昭公主,都是我的底牌,只要一个能成,都可保你性命无虞。”
“所以不要再担心金牌的事,物尽其用罢了。”陆行越一字一顿道:“我、不、后、悔。”
最后一个字落下,像一道纶音烙进了沈岚岁的心底,又烫又带着点疼,她怔怔地望着陆行越的眼,久久不语。
“还有别的要问么?”陆行越眉眼是从未有过的温柔,“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鼻子一酸,沈岚岁眼底迅速漫上了水光,她喃喃道:“你这样,我都舍不得走了。”
陆行越隔着矮几,那挣扎良久的手终于还是落在了她的脸上,那么轻,像一场幻梦般,那一阵春风终于还是吹进了他的眼底,化了一池坚冰。
他说:“那就别走了,留下来。”
话音刚落,沈岚岁眼里的泪珠从眼尾倏然滑落,他的手也在瞬间贴了上去,轻轻替她拂去了这一滴泪。
小轩窗外寒风狂,檀木榻里春意迟。
两人相顾无言,却已胜万言。
良久,沈岚岁拦下他的手,看了看他的掌心,叹息道:“三郎的掌纹好乱。”
“嗯。”陆行不错眼珠地看着她,整个人都好像要化了一般。
“老话说掌纹乱的人心思重,爱操心,什么事都憋在心里。”
“也不是憋在心里,只是没有可说之人。”
“以后和我说吧。”沈岚岁捧起他的手,轻声问:“疼么?”
“嗯?”陆行越疑惑。
沈岚岁的指尖在他掌心点了点,“那一下扎的疼么?”
陆行越本来想说不疼,比那还疼的伤他没少受,但看着沈岚岁关切的眼神,他顿了顿,忽然起身走到她面前,一撩袍摆半跪下来,低声道:“疼。”
“那怎么办?”沈岚岁顺着他问。
陆行越微微勾唇,“吹一下?”
沈岚岁破涕为笑,“真的?”
陆行越点点头。
沈岚岁托起他的手,低头轻轻地吹了一下,一下不够又吹了一下。
四目相对,周围的一切都好似在瞬间凝固了。
沈岚岁听到自己逐渐加速的心跳鼓噪在耳畔。
陆行越面上的笑意逐渐收敛,眼神幽沉。
无形的危险弥漫开来,两人的距离也在不知不觉间不断靠近。
温热的呼吸纠缠在一起,沈岚岁陡然惊醒,下意识地偏过头,陆行越的鼻尖堪堪擦过她的侧脸。
那一瞬间两人都明显顿了一下。
沈岚岁:“……”
我在做什么?!
她呼吸有些乱,过了片刻说:“时辰……时辰不早了,沐浴吧?”
陆行越低低地笑了一声,不见半点沮丧,更多的是无奈。
他起身道:“好,你先去,我叫人把这些收拾一下。”
“好。”
沈岚岁几乎是落荒而逃。
晚上躺在一张床上,沈岚岁本以为自己会有些别扭,但身体远比大脑诚实的多,精神紧绷了一天,她躺下没多久就睡着了,连被子都没盖严。
陆行越出来看到这一幕,轻轻地拉起被子给她掖好,俯身盯着她恬静的睡颜看了许久。
最后也只是抬手轻轻抚了下她的侧脸。
慢慢来,他等得起。
*
两人一夜好眠,翌日天刚亮,平澜院里就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呦,夫人和公子还没起呢?这都什么时辰了,也太没规矩了些。
观春脸色难看地拦在她身前,“站住,你擅闯主人家的院子,这又是哪门子的规矩?”
“自然是大夫人和老爷的规矩!”
那嬷嬷哼了一声,根本没把观春放在眼里,推开她就要往里走。
争执不下之际,卧房的门忽然打开。
“来人,堵了她的嘴,拖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