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好是一旁的丫鬟立刻伸手,将王群太太给搀扶住,这才没让今晚再多一条“人命”。
“好了!”
“我还没死呢!大呼小叫的成何体统?!”
王群见状眉头猛的一皱,脸上闪过一丝愠怒,厉声呵斥道。
“都杵在这里干什么?没看到有客人吗?!”
他强作镇定的抬手掸了掸身上的“血迹”,语气带着几分不耐烦的解释道:“我这……只是今天下午去城外打猎,不小心蹭了一身野猪血而已!大惊小怪!”
呵斥完了家里人,王群这才侧过身,对着身后一直默不作声的贺远做了个请的手势,脸上挤出一个极其不自然的讪笑。
“呵呵贺处长,您别见怪,家里这些下人都没见过什么世面,让您见笑了。”
贺远脸上依旧挂着那副云淡风轻的笑容,只是轻轻点了点头,随即迈步走进了王宅的大门,径直朝着灯火通明的客厅走去。
片刻之后,客厅内。
王群已经快速换下那身沾满血污的长袍,穿上了一件暗红色的绸缎大褂,重新恢复了几分平日里的威严和体面。
他走到正在小心翼翼摆弄茶具的下人身边,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行了行了,都下去吧,这里有我就行了。”
待下人躬身退下后,王群亲自拿起紫砂壶,动作略显生涩却又透着一股刻意的讲究。
洗杯、烫盏、冲泡……
一番操作之后,他双手端起一杯热气腾腾、散发着清雅栗香的茶水,恭敬送到了端坐在太师椅上的贺远面前。
“贺处长,请品茗。”
贺远接过茶杯,并未立刻饮用,而是先将茶杯凑到鼻尖,闭目轻轻嗅了嗅那氤氲的茶香。
片刻后,他才睁开眼浅浅地抿了一小口,满意的点了点头。
“嗯……明前的狮峰山龙井,果然名不虚传。”
贺远将茶杯举高,打量一番上面的花纹后更是赞叹道:“再配上这明代官窑的八仙庆寿盏,更是相得益彰,眼口皆是享受啊。”
王群闻言,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笑容道:“呵呵,算不得什么值钱的东西,贺处长若是喜欢,回头我让人给您送一套过去。”
说着话的同时,王群也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脸上的笑容渐渐敛去,神色重新变得严肃起来。
“贺处长,咱们明人不说暗话,您深夜造访,想必是有正事要谈,有什么话,您就直接说吧。”
贺远放下茶杯,点了点头,目光平静地迎上王群的视线。
“好,既然王市长快人快语,那我也就不绕弯子了。”
“王市长,您是土生土长的绍兴人吧?在这片土地上经营多年,根基深厚。”
“可这刘文正,不过是几年前空降而来,却凭借着一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在实际上处处压了您一头,将您这位正牌市长架空成了摆设。”
话说到这里贺远顿了顿,目光锐利的看着王群的眼睛。
“对此,您……就真的心甘情愿吗?”
王群听到这话明显一愣,眼中闪过一丝惊疑不定。
“贺处长,您这番话是什么意思?王某……有些不太明白。”
这贺远到底想干什么?
难道你以为,凭着刚才那场拙劣的“车祸”,就能吓住自己,让自己倒戈,背叛刘文正,改投到你这边来?
那就别怪我瞧不起你了,你这未免也太天真了!
且不说刚才那两个突然冲出来送死的人,出现的时机实在太过蹊跷,十有八九就是你贺远安排的苦肉计。
就算自己真的不小心撞死了人,以刘文正在绍兴的势力,再加上自己对他而言还有利用价值,摆平这点麻烦,也并非难事!
这贺远,到底打的什么算盘?
王群脸上挤出一丝僵硬的笑容,语气带着几分疏离和警惕:“贺处长的好意,王某心领了。”
他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目光低垂,避开了贺远的视线。
“王某忝为一市之长,所思所想,不过是尽力维持这一方水土,让绍兴的百姓能少受些战火荼毒,多一丝安生罢了。”
“至于什么功名利禄,派系纷争……军统也好,中统也罢,那些都是党国大事。”
“老朽年事已高,眼花耳聋,实在是不想,也没那个精力去掺和了。”
说完这番话,王群便不再言语,只是慢条斯理地端着茶杯,有一搭没一搭地喝着。
这番态度,已经将送客这两个字写在脸上了。
然而,贺远脸上的表情却没有任何变化,只是将目光重新落在那精致的茶盏上,仿佛在欣赏一件艺术品。
片刻后,他才突然开口道:“王市长可知,这茶盏烧制的年份,也就是大明嘉靖年间,朝堂之上最大的两股势力是哪两家?”
这突如其来的话题让王群端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眼中闪过一丝诧异。
这贺远想干什么?为何突然扯到几百年前的旧事上去?
“这个自然知晓。”王群放下茶杯点了点头。
“嘉靖一朝,党争酷烈,一个是以严嵩严世蕃父子为代表的权臣严党,而另一个是以浙东集团代表,徐阶为首的清流党。”
“这两派在嘉靖年间互相倾轧,明争暗斗,手段无所不用其极,可谓是贯穿始终,惨烈异常。”
略微停顿后,王群抬起眼,目光深沉的看向贺远。
“不知贺处长突然提起这段前明旧事,莫非是想说……如今的党国之内,中统与军统,便如同当年的严党与清流?”
贺远微微颔首,不置可否,脸上露出一丝玩味的笑容。
“先不谈如今谁是清流,谁又是严党。”
贺远轻轻摩挲着冰凉的茶盏边缘,目光悠远。
“我倒是想向王老先生请教一个问题。那煊赫一时的严党最后虽然倒台败亡,党羽被清算殆尽,但身处其中的衮衮诸公,却也并非全然没有善终,甚至不乏后世看来堪称成功者。”
“依王老先生之见,这严党之中,谁,才算得上是那个最成功的呢?”
王群闻言眉头微微一皱,手指在扶手上轻轻敲了敲,沉吟片刻后才缓缓道:“请教不敢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