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哟,这么大阵仗啊。”
晴空之下,暖风微醉。女人枕着手臂倚着树杈,自然垂下的小腿在空中微微晃荡,她勾起殷红的唇角,语调轻松而慵懒。日光透过树叶斑驳的打在她脸上,那遮了她半张脸的面具顿时被暖阳激起森冷的银辉。
“为了捉我,犯不着这么兴师动众吧?”她说着缓缓坐起了身,对面执着剑的灰衣修士却忍不住将剑柄攥紧。
“大胆魔头!身陷重围竟敢如此嚣张!还不快快束手就擒,免受皮肉之苦!”修士大喝,似乎这样便能掩藏起他心头的恐惧,女人抬眼扫过四周,林中各处浮现出无数修士,密密麻麻的影子渐渐将她包围。
“魔头?”女人来了兴致,屈起一条腿将手肘撑起,她眼中盛了笑,像是对危险浑然不觉,“我几时入了魔?”
“焚天魔头,还敢狡辩!”那修士厉声,掌心渗出的汗水让他几乎握不稳手中的剑,他看着她一身红艳艳的衣裳,不期然的想到三十年前,那时他尚且是个金丹,路过武阳城眼见她屠光了城中上下七万三千二百八十口百姓连同三个元婴修士,那日猩红铺满长街,血色如火焚天,她也是这么一身大红的衫子,单手提剑,一步步踏过血海。自此这可怖景象被深深烙进他的脑海,令他每每回想都是满身冷汗,几乎成了心底除不去的魔咒。
“屠光武阳城,致使城中上下七万三千多人丧命,是不是你做的?!”修士逼问,愤怒与恐惧轮番交替令他声线不由颤抖。
“是我。”
“那青涛谷的宣德真人?”
“是我。”
“还有无恨庄主、凌霄上人、千刃真君……这些人,是不是丧于你手?”
“是我。”
“既然如此,你虽未入魔,行事作风又与魔修有什么区别!”修士说到此处,只觉义愤填膺,一时竟连恐惧都忘却了,他抖腕,剑锋一挑,寒光直指焚天,“这桩桩件件,哪一件拿出来不够让你偿命!”
“所以说,你们今日是非杀了我不可咯?”女人面具下的眉梢挑了挑,面上仍旧挂着盈盈的笑,那笑令却步步逼来的众修士毛骨悚然。
“不杀你,难解我等心头之恨!”修士怒吼,女人看着他怒火满面的样子突的嗤笑出声:“哪用得着这么麻烦。”
“一条命罢了,给你们便是。”话毕她倏地将身子向后仰去,红衣跃动间似是漫天流火,最终散作尘埃一片。
魄散魂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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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风,你说,咱家闺女本来就不灵光,这一病不会真傻了吧?”耳畔传来道略显焦急的温柔女声,风承影下意识皱了皱眉,她记得先前自己被一帮子正道修士包围,脑子一热之下散了魂,按说早就该没了灵识,这会怎么还能听到声音?
“挽歌,别这么想,咱家阿影这么高的天赋,定然不会是傻子。小孩子嘛~身体弱,得了病瘫个十天半个月的都很正常,你不要太担心了。”另一旁的男人老神在在,那女声瞬间变得高亢,衣料摩擦声音窣窣,她听着像是动了手:“风御川,你信不信我现在就能给你打得瘫上十天半个月?!”
“诶唷!疼、疼疼——夫人,我错了夫人!”那名为风御川的男子被女人打得满地求饶,细碎的记忆片段自脑内闪现,风承影混沌的脑壳忽然闪过一丝清明——
她大概是重新投了胎。
虽然不知道一个散了魂的人怎么带着记忆重新投胎的,但如果有相应的聚魂秘法再配一个地府都不敢轻易得罪的身份,做到这点想来也是不难的。
就是不清楚到底是哪位仁兄有如此的闲情雅致,肯救她这个被正道除名已久的魔头,还给安排上这样一对活宝爹妈,可真是……
好人一生平xiong……啊呸,好人一生平安。
风承影一边暗搓搓的祝福着那位不知名的、帮她收集了魂魄还送她投胎的仁兄,一边慢慢睁开眼睛。
“娘,我想喝水。”
“阿影,你醒了?”花挽歌暴揍风御川的手渐渐停了下来,十分惊诧的望向床榻,抱头缩地的风御川也跟着颤巍巍伸长了脖子,冷不防多挨了花挽歌一手肘。
“嗷~夫人,我的脑袋脑袋脑袋!”
“脑袋没掉就把嘴闭上。”花挽歌嫌弃,顾自倒了杯清茶走到榻前,风承影试着挣扎了一番,小孩子的身体一旦生了病就浑身软绵绵的没有力道,她是真起不来了。
“来,阿影,娘喂你喝。”花挽歌道,一边将风承影扶起靠在床头,风承影小口啜饮着茶杯里的水,心情没由来的放松。
这一次一切都和之前不一样了,她不再是被师父捡回洞府的孤儿,也不再是被正道除名的魔物,更没有需要她整日担心的小兔崽子和时不时冒出来叫嚣着让她偿命的修士——
她终于可以安静如鸡,当一条彻头彻尾的咸鱼。
最好是连身都不用翻的那种。
“风!承!影!让你好好修炼,你倒好,又偷懒跑到镇子上茶楼里听评书!那么多大人,就你一个黄毛崽子,也不怕走丢!”风御川一手提溜着自家崽子的腰带骂骂咧咧,一手一个劲戳着风承影的额头,风承影任骂任戳的做了个咸鱼风干之状,不情不愿的张口辩白了句:“爹,我大小是个修士,哪能那么容易丢!”
“修士?你还好意思说自己是修士!”风御川满面的恨铁不成钢,禁不住数落起她的修为来,“哪有修士整六年修为半点都不涨的!”
“害,那不是老爹你给的剑谱太无聊嘛~再说你闺女我可还是从筑基三品涨到了六品的,你不能诬陷我!”风承影打了个哈欠,胡乱推诿,春日里林间小道上的花草甚为繁茂,她见那颜色新鲜喜人,顺手揪来根叶子叼在嘴里,顿时满口的青草香。
风御川拎着她走路一晃一晃,那频率像极了摇椅,配上林中让人神情舒畅的草木味道……风承影眯起眼睛,她困了。
“我呸!天生剑体,只要入了修行,小周天便自行循环——六年三品,还是筑基,我看你就是根本没修炼!”风御川破口大骂,忍了又忍,到底没将她一把丢出去。
“还好意思说剑谱无聊,你看了吗?你看过?”风御川冷哼,别人不了解,他却对这崽子了如指掌,“行了,也别找借口了,你只说喜欢什么样的,爹爹去给你弄!”
你要说这个,我可就不困了啊!
迷迷糊糊风承影瞬间瞪大了眼睛,她抬头,锃亮的眸子直勾勾的看向风御川,面上浮现令人**一紧的诡异笑意——
“爹,我喜欢腰细腿长易推倒的!”
风御川一把将手里的孽障丢了出去。
这崽子没法教了。
“阿影,渡玄山上不比家中,你可不能再任性胡闹了,得好好听你舅舅的话知道吗?好了,快跟着去吧!”渡玄山下,花挽歌整理着风承影的衣衫,口中细细嘱咐,风承影看着她小脸不由一皱:“娘,你要真这么不放心,就别送我去了呗?”东洲第一仙门啊,听着竞争就很激烈,一点都不适合咸鱼!
“那哪行?上午我已经跟你舅舅打过招呼了,你这个年纪便这样惫懒,再大一些该岂不是更懒?”花挽歌蹙眉,果断拒绝了风承影危险的提议,后者仰天叹了口气:“我就知道,你们就是嫌我碍事,想把我扔出去过二人世界!其实我真的没有瞎听什么墙角的,我发四!”说着作四指指天状。
“你这孩子,一天天都在想些什么!”花挽歌的面色变了三变,没好气的将她推给前来接引的内门弟子,“快走!”
“害!被说中了就不让我说了……成年人呐!”风承影摸着鼻头晃晃脑袋,踏上弟子牵来的仙鹤,两人一鹤缓缓升入高空,向着渡玄山深处行去。
渡玄山中仙人渡,渡玄山外半东洲。
此时正值午后时分,日头正烈,天上无云,山间少雾。风承影坐在仙鹤背上,探头朝下望去,只见一路山势连绵几无断绝,草木葱茏,灵气氤氲,洞天福地随处可寻,由是心中不禁感慨,这东洲的第一仙门,当真是……富得流油。
想她先前勤勤恳恳的修炼了半辈子,到最后也不过是占了那么一小个山头充作洞府,还自以为小有积蓄,算是修士界的中产,如今一比,才知她那根本就是赤贫!
“小师姐,掌门就在前方洞仙居等候,弟子身份低微,不便进入,只能送您到这里了。”风承影正神游太空,冷不防被接引弟子唤回了注意,她愣了愣,这才见到前方的仙家府邸,而那仙鹤也早驻了脚,伏低了身子,方便她落地。
“有劳了。”风承影点头,对着弟子轻回一礼,继而跳下鹤背,一步步走进洞仙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