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泽!!”仲明的眼神恢复了片刻的清明,他盯着面前少女的身形不由大喊,这是他的女儿,他心心念念想了一百多年的女儿,就算是只有一个背影,也绝不会认错!
“兰泽,兰泽你怎么了?你转过来看看我,兰泽,我是爹爹呀——”仲明哆嗦着嘴唇,颤巍巍的伸了手,想要触碰少女的手臂,但那雕楼了符文的手臂苍白僵硬,被烈火熔金烧灼过的双目空洞无神,无论他如何叫喊,无论他如何乞求,那傀儡仍旧是冷冰冰的毫无反应。
兰泽……
仲明闭目,眼角沁出一颗血泪,两鬓本就花白的长发立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化作纯白,仲明见状冷笑:“别叫了,没有用,她听不到,也听不懂。”
“忘了告诉您了,阁主,您女儿兰泽早在一百余年前就被我炼成了傀儡,还有她的魂魄——她的魂魄就是傀儡最好的器灵!”
“说来,这也得感谢您和夫人将她生得这样好——如此好的器修资质,让我在炼她之时不知省了多少力气!”
“哦对了,还有夫人的魂魄。我原本是不想对她怎样的,可谁让她爱女心切,每每喂药必定亲自尝过呢?剧毒加上心交力瘁,她真是不死也难。”
“不过她也算是死得其所了。炼制这傀儡时我发现仲兰泽的魂魄极不稳定,亏得有夫人的魂魄垫底——母亲的魂魄护着女儿的,我也算全了她一番爱女之心吧!”任齐肆无忌惮猖狂大笑,仲明被他这番话激得又吐出口血来:“你……你简直罔顾人伦!任齐,这么多年来我仲明可曾亏待于你?你为何要如此对我!”
“不曾亏待?那只是你以为的不曾亏待!”任齐横眼,驱动着仲兰泽一把扼住仲明喉咙,“都别过来,你们再敢向前半步我就立时杀了他!”
刚从惊骇之中回神、正欲捉拿任齐的众人见状霎时收了动作,仲兰泽傀儡与任齐显然是订了生死血契,心意相通,任凭风承影的剑再快,也不敢赌——
她杀掉任齐的瞬间,必然会驱动傀儡杀了她手中的仲明,仲明虽然有过,却罪不至死,更不该死在自己女儿手上!
“天知道,你自以为的不曾亏欠,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我的平庸!当年我与师弟前后脚的拜入山门,甚至我还比他早上一年,结果继承阁主的是他不说,师父临终之前挂念的竟只有他!我以为熬过师弟飞升,这阁中总算能由我做一回主,他却又将这位置交予了你——”任齐言谈间眉目狰狞无比,刮向仲明的目光仿若刀子,“而你,你当年不过是个毛头小子,凭什么不足两百年修为与炼器一途的造诣便超过了我?难道我的努力都是假的吗?”
“还有她——这个小丫头片子,十几岁就能炼出灵宝!”任齐说着猛地一指身侧傀儡,“凭什么,凭什么我辛苦百年比不上她三五载的随意修行?就连聂皋那样的废物天赋都远胜于我!”
“你说你不曾亏欠?要知道,你的出现便是对我最大的亏欠!”任齐恨声,“是老天不公!我在炼器一途上付出的远胜你们千倍百倍,凭什么所得却不如你们十之一二?你们有我这样热爱炼器吗?莫说生魂入器,便是血肉——”
任齐语调微顿,用力拉起衣袖,袍袖内他手臂上纵横着大大小小几十道伤疤,利器、钝器乃至钢针戳痕,都寻得到,看得清。
“便是血肉入器,我也试过,甚至试过不知多少次。”任齐道,目中癫色愈深,“只可惜没有一次成功的,于是我后来想,是不是炼器之时所选的材料不对?我资质平庸,不是炼器的上品,寻常修士的神魂混浊难控,普通的百姓的经受不住灵火炙烤……一样一样的材料试过去,到最后,我盯上了你的宝贝兰泽。”
“后来的事实证明我的眼光没错,她果然是这世上最好的炼器材料,无论是金是玉是银是铁都能在她体内达到最好的平衡——瞧瞧她身上的符文多么漂亮!我的好师侄,或许你还要感激我,感激我赐予她的永生!”
“放你妈屁的永生!”廖余星忍不住怒啐一口,这任齐从头至脚就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残害了人家小姑娘还敢冠冕堂皇的跟她爹要感激?还好意思说那是永生!
“是,对您这种轻轻松松就能飞升的人来说,这自然不是永生。”任齐仰头捂眼,猖狂大笑,手中印诀忽的一变,一张淡红光幕霎时将三人包裹,“今日我势必逃不出去,倒不如拉上我的好师侄陪葬!”
“老廖!”花放舟皱眉,廖余星当即出剑,斩星飞出那光幕稳固如山,待葬忧补上之时,那屏障内的仲兰泽已然收紧了手。
纤细的手指扣紧了仲明的脖颈,尖锐的指甲刺破他的肌肤,暗红的血液顺着她指尖的符文缓缓蜿蜒上臂,仲明满面苦涩的老脸眼见着涨红开来,傀儡无神的双目却恢复了瞬间的神采——
晚了。
风承影沉眸,剑锋一转刺向任齐,后者顺势丢出新的法器格挡她的攻势,一道又一道的光幕终究令葬忧有了瞬间的停滞,他成功将这一剑避开。
待他正洋洋得意的看着众人之时,一只纤细娇小、刻满了符文的手却倏然间穿透了他的胸膛,随之带出的,还有他那颗跃动的心脏。
“你……”任齐大骇,拼着最后一点力气扭转了脑袋,混浊的眼珠正对上她清冷的眼。
仲兰泽。
他做梦都没有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会死在她的手上。
死在他最得意的“作品”手上。
仲兰泽收手,任任齐一滩烂泥一样缓缓坠落在地,她松手扔下那颗鲜血淋漓的肉球,覆盖满符文的躯体却忽然间布满裂隙,一寸寸崩散。
“兰泽,我的女儿——”仲明蹒跚着抱住那具即将碎裂的傀儡,傀儡僵硬而机械的张了张口,她伸手试图回抱他,那指尖却在触到他后背的瞬间散作尘埃。
主位下风承影红着眼眶别开脸,她刚刚看得清清楚楚——
她张口无声喊出的那一句唯有两字。
“爹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