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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旗 > 武侠修真 > 剑仙她一心写话本 > 第二五八章 韶华如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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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下是七月初九,离着九方博他们定下的八月二十七还剩四十八日。

九方云微看着桌上排开的一摞杂务,稍显头痛的按了按眉心,解了那剂斩念断情后他便一直装作不曾解药的样子,每每出现在众人面前总是满面失魂落魄、神情恍惚,还真有点累。

好在他辛辛苦苦演的这出大戏没有白费,九方博那群老家伙无一例外的被他忽悠住了,他们到现在都以为他还被斩念断情困着,即便他终日摆一张臭脸对人爱答不理,他们也不曾计较。

倒是给他省了不少麻烦。

“阿影,再等我四十天。”九方云微敛眸摩挲着腰间的玉佩,指尖在“承影”二字上顿了良久,他手下的势力早已渗透天云墟各处,又有书局、钱庄,茶楼等做着充足的物资后援,只待时日临近,让这些老东西放松了警惕,便能即刻牵线收网。

他爹娘当年的那场悲剧,绝不会在他与阿影身上重演的。

“清清,不要看,不要看——”女人惯来温柔的嗓音这时间带了哭腔,断断续续,忽弱忽强。

他茫然失措的张大了眼,日光透过窗格变得昏黄幽暗,他入目一片浓郁的绛色,混合了铁锈味的腥气笼罩了他的鼻腔,眨眼在喉头弥散成一团血气。

满嘴的血气。

“清清,答应娘,你下去,到五灵界去,找渡玄山,上斩雪峰——然后今生今世都不要再回来。”有温热的东西顺着他的发顶淌过脸颊,最终钻入了重重繁复厚重的华服,他分不清那东西究竟是泪还是血。

“娘这一生只得了半程的欢快自由,后半程不过是一只被人提了线的牵丝木偶……清清,我的儿,都怪娘太软弱……娘真想看着你长大成人再娶个心爱的姑娘,但是娘看不到了,娘没法看了……”

“清清,别怨恨你父亲,这条路是娘自己选的……娘做不了别的,只剩这条命——娘只能用这条贱命替你换一口喘息的时间……清清,你下去,下到渡玄山去,别回来,千万不要回来——”她的声音愈来愈弱,她的气息愈来愈浅,到最后她拼尽了力气在他耳畔轻喃,她说,清清,娘爱你。

禁锢着他的手臂终于垂坠,她躺在地上,像一只被折了翅的娇美蝴蝶。

血迹在她胸前干涸,那花充斥了他的整个视线,是朵盛开在月色之上的业火红莲。

九方云微阖了眼,想到那时的景象,他至今都遏制不住的遍体生凉。

幸好,他不是九方宸,阿影亦非柳如韶。

他们的命运在自己手中,容不得外人染指。

分毫都别想。

*

他与小韶的故事,始于一个红莲接天的盛夏,终止在那年大雪纷飞的冬天。

思韶苑内的九方宸缓缓燃起线香,微红的香头点醒新打来的篆,熟悉的花香慢慢荡了一室,他关上窗,晴日穿过鲛纱化成曚昽一片。他抬起手,掌心的光芒微暖,和她走时的一样。

他垂下眉眼,良久后从怀中摸出封泛黄起毛的信,信上的字迹娟秀清丽,边角飞溅了些发褐发黑的星星点点。

那一日他发疯一样冲入屋内,只见她一身月白倒在地上,她口中溢出的血染红了整个衣襟,干枯成一片浓郁的深绛。

十来岁半大的孩子怔怔跪在她身旁,那血从他的发顶蜿蜒到脸颊,又从脸颊蜿蜒入了衣衫。

孩子张着双惊惶无措的眼,他见到他,泪水自那充斥了彷徨与恐惧的黑瞳中开了闸似的奔涌而出,将血迹冲散,留下几道浅浅的红痕。

他心魂震痛,行尸走肉一般扑跪在地,将她抱在怀中,一遍又一遍的呢喃她的名字,她却仍旧在他怀中寸寸冷透,那温度冻得他齿关打颤。

后来他在她的妆奁上寻到了这封写就多时的信。

她说,在她死后,要他不要把这份怒火转移到月清身上。

她说这是她自愿的。

她说她实在忍受不了每个月只能见到儿子一面的痛苦,更忍受不了每一次见到月清,他都比上一次见时来得更加冰冷麻木。

她说她不后悔渡玄山中的惊鸿一瞥,不后悔与他相知相会相恋,不后悔放弃斩雪峰亲传弟子的身份不顾一切跟他上了天云墟做了他的夫人,但她后悔在生下孩子后仍旧选择与他们妥协。

她后悔在月清断奶被人抱走时没有过丁点的反抗,后悔放任月清被他们教导成一尊没有感情的冰冷神只——

她说她做错了太多,她说是她自己软弱无能,她说她这是咎由自取,她说她做不了别的,只能用一条命换来一个约定。

她要让月清去五灵界,去渡玄山,去斩雪峰。

她拿命给他换来了五百年的自由。

她说,斩雪峰上与他相遇相知,是她这辈子最好的时光。

九方宸闭目,清泪溢出眼角,打湿那张被他抚摸到起了毛边的信纸,黑褐的血点被水迹洇开了些许,却不曾散。

她所后悔之事,何尝不是他心中之憾?

若他当年的实力再强大一些,若他当年的筹划再缜密一些,若他当年的抗争在彻底一些……他们会不会有个不同的结局?

他虽答应了她不要迁怒,但他没法子不去怨——他控制不住的憎恶天云墟,控制不住的怨恨九方云微,可这份怨怼愤恨又不得不被理智狠狠压制,两方抗衡间他越来越不像个活生生的人,并最终成了世人畏惧的“九方家主”。

何其可笑。

九方宸轻嗤,下意识捏紧了手中的信纸,手指的骨节被他捏出霜白,他却浑然不觉。

他不想让九方云微落得与他一样的下场,于是狠着心下了那剂斩念断情,但这些日子的午夜梦回时他禁不住一遍遍的回想,一遍遍的回想他与柳如韶的过往。

他这么做,究竟是对是错?

“小韶,你说呢?”九方宸叹息,抬眸望向香案上的那盏琉璃小灯,幽蓝的灯火应着他的话语轻轻摇晃,四下寂静,无人回答。

也许,他该给他一个机会——

九方宸收回目光,仔细叠好了那封他不知读了多少遍的信。

“如果……”

如果月清和他的那个姑娘,真的能克服这一剂斩念断情。

如果他真的有办法解决池氏。

那么他给他这个机会——

去做他没能成功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