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影摇红,芙蓉帐暖,酒醉歌笙,烟波巷里。
短暂喧嚣过后,来客起身一把掀了重重艳色流朱的帷,对着铜镜整理了衣衫,恢复那一派道貌岸然。
推门离开前他回头冲着纱幔之内轻声低啐,迈过这门槛,转手将一袋灵石塞入鸨儿的衣襟。
“这位仙君,您慢着些走!燕燕,还不快过去送送客!”得了好处的女人满面笑意,挥着绣帕招来侍女,全然不顾胸口的灵石重得要将她衣襟扯散。
“来了~方妈妈。”被点了名的侍女娇笑着拧动了腰肢,石榴色的裙摆在灯下旋成一朵妖娆又暧昧的花,鸨儿注视着来客与侍女的身影渐渐消失在长廊尽头,慢慢敛了笑。
她冷了脸,跨进那间腥气未散的房,手伸进衣衫内,半晌摸出一小把散碎的灵石。
“你的报酬。”鸨儿道,榻上的姑娘却仿若一只被人摧残了羽翼、将死未死的小鸟,她仰面躺在那里,一动不动。
“锦绸姑娘,你也进来有段时日了,怎的还不曾习惯?作为过来人,我劝你想开些——甭管您先前是什么世家小姐还是什么新秀仙姝,只要进了这烟波巷,那就通通是这千人枕、万人尝的玩物。”
烟波巷中不分日夜,无时无刻不弥漫着肉欲,此地除了钱与欲外再无它物,时间流速是外界的近乎百倍,是仙界中人寻欢作乐的好地方。
“除非有哪位上面的大人物愿意搭救,否则你这辈子都离不开这地方。”鸨儿说了个苦口婆心,临走还不忘指着自己自嘲两句,“就像我,我方芸儿当年也是一方小有名气的女仙,不也做了这烟波巷中的鸨子?要我说,还是那灵石来得实在!”
“行了,我也不便与你多说了,你自己看着来罢!”鸨儿话毕关了那扇雕花的闼,木门阖死掩去大半廊上的光,室内顿时一片昏黄。
江雪尘张着眼躺在狼藉之中,纤细的手臂上满是淤成片青紫,清秀漂亮的小脸苍白如纸,她空洞的双眸怔怔望着那片织了花的帐,片刻后有泪珠滴进了鬓角。
姐姐……
她嘴唇微动,无声呢喃着“姐姐”,良久后她蹒跚踉跄的爬起身,忍着身上每一寸的剧痛,缓慢的挪到墙角。
她拾起地上的那只发钝的簪,用尽了全身力气,在墙上刻下细细浅浅的一道痕。
七万七千七百六十日,她被送入这烟波巷,足有二百一十六年了。
刚进来的时候,她还期盼着,当年将她自修仙界接回仙界的爹爹会赶来救她,但那日子一天天的过去,墙上的新痕覆了旧痕,她心头的希冀终究化成了一腔绝望,她看透了。
她看透了,她那个爹爹,自始至终,不过是将她视作一个拿得出手的礼物罢了。
一个稀罕礼物。
礼物有什么要救的?那不值得。
为了一个礼物得罪一方巨擘,那不值得。
江雪尘丢下发簪,失了魂似的缩在墙角,这么些年她亦想过自杀过后一了百了,可这地方又怎会给她这个机会?无论她尝试多少次那最后的结果都是她被人救起,继而续上一阵比先前更为可怕的鞭笞与羞辱。
他们会想尽办法的吊住她一口气,烟波巷中求生容易,只要你愿意随波逐流。
求死却很难。
譬如她现在,就是生不如死的活着。
江雪尘闭了眼,抱着膝盖垂头小声啜泣了一阵,她早就没有心力放声大哭了,即便是这样的啜泣都已到了她当前的极限。
姐姐……
她哭了半晌,小心又珍重的从柜子里摸索出一只粗糙普通的布包,两百多年过去那包都被人摸的起了毛,她垂着睫毛拉开布袋,倒出一把凡间才会用到的金银。
这是那年离开花街的时候,修士姐姐留给她的。
仙界用不上金银,是以这一包东西不曾被人搜走,烟波巷中的姑娘鸨儿们时常奚落她拿着一包用无可用的俗物当宝贝,但只有她知道,这东西对她而言究竟有什么样的意义——
这是姐姐留给她的,修士姐姐是她此生中唯一的一点星光。
虽暖,却遥不可及。
姐姐。
江雪尘拨弄着掌心的碎银,水珠大颗大颗的控制不住的滴落,浸润一小片地上的衣角,她缩着肩膀,攥紧了双拳,带着硬度的金银硌得她掌骨微痛。
她想出去,她想见姐姐,她想回修仙界,回安澜城,回到那个偏僻又闭塞的小村。
她想念隔壁大娘的那手豆花,想跟对门的小丫头一起在水潭里摸虾,想枕着草皮数天上的星子。
她不想在这,她也不叫锦绸。
一刻都不想。
*
天云墟内,孟璟拖着楼白,楼白又拉来了风承影,神态各异的三人不怀好意的将顾子归团团围住,处在包围圈正中心的顾小白兔十分紧张的搓了搓手,他今天用过晚膳见那月色不错,本想抱着栖流出来练剑,却不想半路就被这帮人给截住。
“子~归~呀~”楼白拖长了音调,三个字愣是被他叫出个牵肠百转,顾子归闻此不由得愈发紧张,一向温文尔雅的青年面容上罕见的多了两分慌乱,他耷着眉眼不敢去看楼白,只压低了嗓音,小声应了一句:“我在的,师祖。”
“矮油~你我(师)祖孙二人叙话,这么紧张干嘛?师祖我又不会干嚼了你。”楼白下颌一扬,贱兮兮的抛了个媚眼。
不不不,你这样我更害怕!
顾子归喉咙一甜,一时不想说话,孟璟也被楼白这一下弄得突发心肌梗塞,连忙趁着顾子归不注意偷偷锤了他一下:“小楼,你注意点节操,这表情实在是太恶心了!”
“呔!恶心什么,明明是你们不懂情♂趣!”楼白低啐,却当真略直了身板,“得了,子归,我也不吓唬你了。我们今日找上你,就是想问一下——你觉得辞云阙怎么样?”
辞、辞云阙?
仙界一流势力,势头之猛仅次于天云墟与听风阙,是无数飞升仙友的不二选择……但它好不好与他何干?
他只想练剑!
顾小白兔茫然的眨了眼睛,一时不知道他此话具体何意,片刻后他挠着脑袋试探着开口:“挺、挺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