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要带隐匿气息的法器?”江雪尘蹙眉,杨絮是人魔混血,随身携带丹丸是为了缓解对魔气的不是,但那个法器又是怎么回事?魔族和魔修队仙界的修士有偏见,对她这个土生土长的魔族世家小姐,应该没什么偏见吧?
“因为我不但是魔族与仙界修士诞下的人魔混血,还不是魔修。”杨絮笑笑,“或者说,并不是一名纯粹的魔修。”
“嗯?”江雪尘瞳孔微缩,她觉得自己越听越是糊涂。
什么叫不是一名纯粹的魔修?难道这世上还有灵魔双修吗?
“我是刀修,兼用魔气与灵气的刀修。”杨絮垂眸,将语调尽可能放得轻松,“阿雪,我跟你说过,我娘亲是一位来自仙界的女修,且她到现在都没入魔——”
“可是魔域之中……有能供她修炼的灵气吗?”纤瘦孱弱的姑娘惊疑掩唇,如果事情像她想的那样……
“有的,魔域之中魔气为主,却也不是全然没有灵气。”杨絮停下来寻了个矮矮的树桩,她俯身拍去了桩子上的尘土,顺手掏出一块软垫,“过来坐。”
“魔域的山川之内偶尔也会出现一两道蕴含了灵气的泉眼,这些年来,类似的东西,我父亲给娘亲她寻来了许多。”一身绛色劲装的姑娘扶着江雪尘小心坐下,自己大咧咧的衣摆一撩,席地盘了膝,“而我自小跟着娘亲在一处修炼,所用皆是灵气;但体内的魔族血统又令我对魔气有着生来的亲和,是以我成了一位兼用魔气与灵气的刀修,只是这在魔域可谓是大忌中的大忌。”
“当一个纯粹的修魔之人,或者与那些误入了魔域的仙界修士一样,做地位低下的奴隶。魔族平素简单粗暴惯了,又自视甚高,他们认为像我这样不肯抛弃为“人”的混血,存在便是一种错误。”
存在……便是一种错误。
江雪尘听着微垂了长睫,她的存在何尝不是一场彻头彻尾的错误?
但杨絮与她不同,她没有选择,她却可以选择——
“为什么不做一个纯粹的魔?那样的话,你也不必活得这般辛苦。”江雪尘轻声呢喃,杨絮闻言弯眸低笑:“那么为什么要做一个纯粹的魔?我觉得体内作为‘人’的那一部分很好,我不想抛弃它。”
“当魔太无趣了,远没有当人来得精彩。”杨絮说着薅过地上一根墨绿的杂草,放在指间闲闲捻着,“娘亲说,她原本想给我起名就叫‘杨柳’,可柳树是很柔弱的东西,柳絮也是轻飘飘无依无靠,不如杨树来得坚韧一些,于是把‘柳’字换成了‘絮’。”
“她说杨絮同样是随风飘摇的东西,但比柳絮重些,坠在地上也能有一段声响。她说我们这样的人,终其一生不过是四处漂泊——她给我取名叫杨絮,她希望我比她自由,也希望我能找到真正可以落脚的地方。”
“阿雪,你见过柳树与杨树吗?它们是什么样子的?好看吗?”杨絮忽然扔了手中草叶,盯着江雪尘的一双眸子亮晶晶的,透着些微浅浅的绯色,像一汪清澈干净、飘满桃花的泉。
“见过,很好看。”江雪尘点着下颌稍加思索,“春天的柳树最好看,细细的枝条既长又软,嫩绿的,带着无数新芽。人们喜欢将柳树种在水边,风吹过柳条打在水面上摇曳了春水,远看着雾蒙蒙的像连绵的纱。”
“至于杨树——坚韧、挺拔,葱茏又充满了生命力。”
“那听起来真漂亮。”杨絮感慨万分,“好想亲眼见一见它们的样子,可惜魔域是长不出柳树与杨树的,我这辈子大概是没有机会能看到杨柳了。”
“生得出灵泉的地方,也生不出杨柳吗?”江雪尘抿抿嘴唇,她从杨絮的话中听出了满满的不甘,不甘之下又隐隐藏着些她难以理解的难过绝望,这种感觉并不好,她不愿意见到她这样。
“傻姑娘,灵泉是魔域中那点稀薄灵气的汇聚,又不是凭空诞出来的东西。想要种出杨柳,总得先在魔域里找出一株树来。”杨絮失笑,仰头指了指那片灰暗的天,“但这满是魔气的地方怎会长出那么娇弱的杨柳来呢?魔域的天总是阴沉沉的,到处都没有色彩,林子里长着的都是近乎墨色的灌木魔藤,要么就是蒙了层灰的千年松柏,最秾艳的色泽不过是修士体内腾着热气的血。母亲跟我说过无数次仙界绮丽的四季盛景——而那些,都是魔域中遍寻不到的存在。”
“阿雪,如果可以,我想到仙界去。”杨絮单手托着腮,眼中写满江雪尘看不懂的向往与期待,“想去看看娘亲口中湛蓝的天、滴了翠的树,看看能藏进冬雪的寒梅和夏日池子里火似的莲,想看与魔域不一样的河流山川,尝遍世间所有的点心,再听一听百灵鸟鸣是不是像她描述的那般动听——”
“阿雪,我想出去,去看看娘亲生活过的那方天地。”
“那一定是种很新奇的感觉。”
“唔……或许会有那么一天的。”江雪尘慢慢别过头去,她不忍告诉她仙界也有着稀奇古怪、不可逾越的歧视与偏见;不忍告诉她其实烟波巷中除了暖黄与大红也再无其他色彩;更不忍告诉她,有时候当一个“人”,远没有当“魔”来得纯粹痛快——
那些美好都是虚伪的假象,或者说美好是世上最容易破灭的东西。
江雪尘闭了闭眼,但绛衫姑娘眸中的期待太过耀眼,耀眼到她不愿揭下那块幕布,将血淋淋的真实摆在她眼前。
“是吗?”杨絮闻此勾唇轻笑,“也许吧。”
“会的。”江雪尘颔首,调整过呼吸之后挽唇笑笑,“对了小絮,你知道杨絮究竟长成什么样子吗?”
听见杨絮,刀修姑娘立时来了精神:“什么?”
“像一条浑身长了白绒的毛毛虫。”江雪尘眯了眼,笑容是平素罕见的开怀灿烂,“杨絮像毛毛虫。”
“啊?”杨絮一懵,半晌方才回过神来,“呔!臭阿雪,你才像毛毛虫!”
“但我可不是杨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