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风波过后十余日,巡海夜叉没有再来过,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上仙也未露面兴师问罪。
村民们渐渐淡忘了这件事情,偶尔茶余饭后也拿出来当做笑谈。
这日广法大师和宏盛大师化缘回来,弘源大师将此事禀报了师傅。没想到广法大师送到嘴边的酒也不喝了,放下酒葫芦吩咐道:“立刻通知珍珠湾沿岸的百姓,近日不要出海捕鱼。”
弘源大师吃惊道:“师傅,莫非你知道这妖的来历?”
广法大师道:“你太小,不知道三百多年前东海淄龙潭中曾有头黑潮雾妖,是八爪章鱼得道显化成形,荼毒黎庶无恶不为。只因他行踪诡秘飘忽不定,正道各派数次派遣高手围捕都未能成功,黑潮雾妖也就愈发猖獗肆无忌惮。后来终于激怒了一位真仙,在东海方圆万里布下天罗地网足足守候三年,最终才锁定黑潮雾妖的行踪与之一战。激战之后,黑潮雾妖便销声匿迹未曾出现过。原以为他是被彻底斩除了,如今看来却也未必。”
弘源大师讶异道:“师傅,您是说这次来的就是黑潮雾妖?”
广法大师摇头道:“老衲只是猜测,可能是也可能不是,毕竟三百多年了无音讯,当年是被真仙诛杀还是重伤隐匿无人可知。但凡事预则立,此事毕竟牵扯到沿海百姓的身家性命。”
宏盛大师沉声道:“师傅,这黑潮雾妖再是暴虐无常胆大妄为,又岂敢水淹珍珠湾,置数十万苍生于死地?”
“不好说啊。”广法大师咕嘟灌了口酒已有决断,道:“弘源,你立即回返云窦寺,将此事禀明方丈,请他速作安排。宏盛,你留守黑石村注意海上动向,若有异常立刻发出信号,向附近的同道求援。洒家今日便出海,探一探这位上仙的底细!”
宏盛大师和弘源大师齐声道:“师傅小心!”
广法大师洒脱道:“你们担什么心?就算黑潮雾妖还活着,当年也必遭真仙重创。洒家若是遇着,打得过就打,打不过不会逃么?你们跟了为师几十年,啥时候见我干过送死的事儿?”
两大弟子相视一笑,领了师命分头行动。广法大师不作逗留,大袍袖一甩御风出海。
宏盛大师不敢怠慢,找到黑石村里正将广法大师的旨意说了。
里正哪里听说过什么黑潮雾妖,但看广法活佛如此着紧亲自出海搜寻打探线索,里正哪里敢怠慢,当下找人四处通知。
宏盛大师思来想去,觉得珍珠湾沿海渔村成百上千座,单就黑石村派人靠两条腿走路挨家挨户一一告知实在太慢。何况其他村庄的渔民也未必肯听,最好还是请动当地官府老爷发下一纸封海禁令。
于是当日中午他也离开了黑石村,打算亮明身份请珍珠湾沿岸官府协助。
这一来黑石村多年的平静顿时被打破,人心惶惶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事。
渔民们不能出海捕鱼,唯有聚在村里喝酒闲聊。
唯有山上的造佛工程没有停下,但陆博断腿未愈仍躺在石屋里休养。
到了晚上陆叶如往常一样开始读书练功,直到后半夜刚准备安歇,陆博起身道:“小叶子,今夜我们出海。”
陆叶呆了呆,马上醒悟过来,扑到陆博身边惊喜道:“海图完成了?”
陆博微笑不语,从袖口里将一卷图纸取出,展开道:“你看。”
陆叶凝目望去,图纸上山脉起伏险峰兀立,盆地海沟星罗密布,正是东海海底的地形图。在一座海底盆地中,陆博做了一个朱红色的小标记,自是他们一直苦苦寻觅的所在。
陆叶盯着那个朱红标记迟疑道:“海图是有了,可是东海宽广无垠,要如何才能找到这个地方?”
“你记得十天前的那个巡海夜叉房书平么?我已在他身上暗暗留了印记,今夜出海便先去拜访这位夜叉爷爷。”
“没错,东海的是他的地盘,别人不知道的地方,他一定晓得。”陆叶开心道:“爹,你真聪明,说不定这次我们能找到娘亲!”
陆博默默颔首,两人也没有太多行李需要收拾,很快便准备妥当出了石屋。
屋外一片寂静,黑夜里一栋栋屋宇在月光底下显现出模糊轮廓,海风铺面涛声依旧,整座黑石村都沉浸在睡梦中。
今夜广法师徒三人都不在黑石村,陆博父子更无顾忌,将石屋的门关好沿着村里的小路行进。
来到顾三姐一家的院子外,陆博取出一袋铜钱交给陆叶。
陆叶纵身跃入院子,把装满铜钱的布袋子挂到顾三姐家屋檐下的铁钩上。
陆博拍拍儿子的肩头,低声道:“走,我带你去看一眼你娘亲当年住过的石屋。”
父子两人来到叶还虚那年暂住过的石屋外。今夜弘源大师不在,石屋空关无人。
陆博没有像上回那样穿门而过,而是伸手轻轻地推门。
“咔”的声,门上的铜锁自动脱落,两人进到屋里。
陆叶满是好奇地细细打量石屋里的景状。
这是娘亲睡过的床榻,那是娘亲用过的梳妆台……石屋里的家具古老陈旧,甚至已有许多破损,但每一样落在陆叶的眼帘里都在闪闪发光。
忽然,陆叶的视线落在一串悬挂在房梁下的千纸鹤上。
千纸鹤一共七只,上面沾满了灰尘已看不出本来的颜色。
陆博顺着儿子的眼光,道:“这是你娘亲缠着我教她折的。”
陆叶轻轻吹去千纸鹤上的灰尘,依稀看到每一只纸鹤上都用小楷写了一个字。
他借着月光一字字轻声念道:“我不要吃成……胖妞?”
这是什么意思?陆叶疑惑地回头望向父亲。
陆博脸上露出少有的尴尬,捂嘴低咳声道:“你娘亲,她……许了个愿。”
“哦!!!”
陆叶忍不住笑了,问道:“爹,咱们带走这串纸鹤好么?我保证,绝对不在你面前提起上面那几个字!”
陆博不言语,咳的更厉害了,陆叶飞快地摘下千纸鹤,小心地叠好藏入怀中,正贴近自己的心窝。
两人又在石屋里稍许停留了一会儿,关门离开。
陆叶一边走一边悄悄把手捂在胸前的千纸鹤上,从今往后,娘亲可以离自己更近些了。
海风拂面,两人来到了山脚的海滩上。陆叶忽然停下,回头望向黑夜里的小渔村。
“怎么,舍不得走?”
陆叶摇摇头道:“只是有点突然,也没和小毛子说一声。没事儿的,我已经习惯了。他也应该会习惯的。”
陆博默默无言,自从叶还虚离去后,他便独自带着儿子隐姓埋名于天地湖海间。每到一处或一两天或两三月,匆匆而来匆匆而去。陆叶少年心性,往往能很快认识结交些朋友,但时常一声告别也没有又悄然离开。
“黑石村,我们会回来的。”陆博轻声道:“我们三个一起。”
“嗯!”陆叶露出明亮的笑容,转过头来道:“爹,咱们出海啦!”
两人并肩一步步走向大海,潮水在他们脚下起起落落,星辰在他们头顶一眨一眨。
“现在开始改用内息运转,一步一步慢慢下海,记得我教你的,试着运用二十一经掌中的步法在海里行走。”
陆博叮咛一声,松开了扶在陆叶肩头上的手。
“哗——”一个浪头打来,拍在陆叶的身上。
陆叶真气运转护住周身,衣服竟一点没湿。但他还是下意识地抹了把脸,屏住呼吸改用内息,脑海中又将二十一经掌的步法要诀过了一遍,右脚蹬地冲向了海中。
很快海水没过了陆叶的头顶,体内的真气汩汩流淌,一步落下水路中分便是数丈远。
这是他第一次在海里行走,加上二十一经掌修炼不久,还有许多生疏之处。因此起初走的横冲直撞,甚至磕磕绊绊,常常被海里的涡流带得东倒西歪。
陆博一直不疾不徐地走在离他前方两丈处的地方,连头都没回过,更没有丝毫出手相帮的意思,最多也就是出言指点他一两句。
随着时间推移,陆叶在海里行走逐渐变得轻松熟练起来,速度也加快了许多。
陆博见火候到了,开始传授他更多的身法诀窍,比如怎样利用漩涡的推力控制身形,怎样更好地运转内息配合步法。
陆叶一边奋力前行一边心领神会,全神贯注浑然忘记了身外的事情。
但他功力终究太浅,游走了约莫两个时辰,胸口逐渐气闷起来,只得浮出海面换气。
“哗啦啦——”海面升起一蓬浪花,陆叶的脑袋从海水里冒了出来。
他甩了甩头贪婪地呼吸了一大口清新湿润的空气,蓦地像是中了魔咒般一动不动地仰起脸望向前方的天空。
遥远的海平线上,亮起了一道红色的光。
一瞬间,周围的云彩像是燃烧起来,被染成了美丽绚烂的玫瑰色。海天亮了起来,一群海燕从青蓝色的苍穹底下掠过,朝着云霞初升的地方飞去。
刹那间,满天红云,满海金波。一轮旭日从海平面下冉冉升起,犹如一炉沸腾岩浆喷薄而出,晶莹耀眼。
陆叶被眼前这壮丽的景象深深震撼,不知该用怎样的言语怎样的文字来描绘这天地的雄伟瑰丽,沧海的大美多姿。
不觉,旭日腾夭出海释放出万丈光芒,东方的天幕一片金黄,蔚蓝的海面波涛澎湃,奏响世间最雄壮奇美的乐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