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鸣三遍,东方鱼肚白。
陆叶来到顾三嫂家的小院落前,正好看到屋门打开,顾三叔担着水桶出门。
“小寻?”顾三叔瞧见站在院门口的陆叶,先是一愣随即面露欣喜之色,扭头朝屋里唤道:“小毛子娘,你看谁回来了?”
顾三嫂正在生火,闻言跑了出来,惊喜叫道:“小寻!快进屋——愣着干嘛,开门啊!”
顾三叔忙将院门打开,陆叶心底升起一股暖流,朝顾三嫂夫妇躬身问候道:“叔,婶儿!”
“客气啥,你这孩子几年不见咋就变生分了呢。”顾三嫂抓住陆叶的手便往屋里拽,说话又脆又快丝毫没变,“你爷爷呢,怎么没和你一起回来?”
陆叶心里一沉,脸色瞬间有些发白道:“我和爷爷遇到山贼跑散了。他……从来没有回来找过我?”
“没有啊。”顾三嫂倒了一碗水给陆叶,诧异道:“你这几年去哪儿了?也一直都在找爷爷?”
陆叶点点头,他对黑石村之行并没有抱太多期望,但听到顾三嫂的话后,还是非常的失落难受。
顾三嫂见他眼中有凄然之色,安慰道:“乖孩子别伤心,你爷爷不会有事儿。要不你就在我家多住几天,说不定他会回来找你呢?”
陆叶摇摇头道:“我今天就得走了。”
顾三嫂愕然道:“你一个半大的孩子要去哪里?不准走,就住这儿。有三叔三婶在,谁都别想再欺负你。”
陆叶心里感动,解释道:“我有个姑姑住在宁州府,说不定爷爷到那儿去了。我想去宁州府。”
“宁州府在哪儿,离这儿有多远?”顾三嫂这辈子去过的最远地方不过是二十余里地外的八方集,连县城在哪儿都不晓得。
刚好顾三叔挑水回来,不是很确定地道:“听说南面五六百里远有个大码头叫宁州府?”
“五六百里?”顾三嫂倒抽口冷气,反对道:“你一个娃娃哪能走那么远?”
从黑石村到宁州府有两条路线,如果走海路大约在五百五十里,但要是走陆路就必须翻山越岭绕上一大圈,恐怕八百里也不止。
这些陆叶当然不能说,免得把顾三嫂的脑子绕晕,只道:“没事,我坐船走海路,快得很。”
顾三叔问道:“这么远的海船要不少钱吧?”
陆叶道:“我想好了,可以在船上干活,只要船老大肯管饭就成。”
顾三嫂一言不发转身进了里屋,不多会儿拿了一只钱袋子出来,道:“这是你爷爷的钱吧?我一直留着没敢动。你拿去,可够坐大海船去宁……那个宁州府?若是不够,婶儿再想法子帮你凑。”
陆叶哪里肯接,道:“婶儿,我有钱,用不着。”
“你有钱?”顾三嫂将钱袋往陆叶的手里一拍,怫然不悦道:“你能有啥钱,有钱还要去船上做小工?拿着!”
陆叶推脱不了只好收下,他身上倒是有不少仙宝,但贸然送给像顾三嫂这样的凡人,往往不见其益反受其害,招来灭门之灾反是害了顾三嫂一家人。
他蓦地灵机一动,拿起刚才喝水的空碗假装到缸里再舀一碗,不着痕迹地往水里滴了三颗杨枝玉露。
这三滴杨枝玉露虽说不能让顾三嫂一家脱胎换骨羽化飞仙,但百病不生延年益寿不在话下。
他舀起一碗水装模做样喝了,擦擦嘴边的水渍问道:“叔,婶儿,广法活佛怎么不在村里了?”
顾三叔道:“你们离开的前一天,广法活佛就有事走了。后来又来了一位广宏活佛,在村里住了三个多月,等佛像造成便也回了云窦寺。”
陆叶几乎可以完全确信,这当中一定有事情发生,否则不可能广法活佛一去不返,却派了位广宏活佛来替代他。
他恨不得肋生双翅飞到云窦寺问个明白,但显然这是自投罗网绝不可行。
“还是先到宁州府吧。如果姑姑那里也没有爹爹的音讯,我再设法前往云窦寺不迟。”
陆叶拿定主意,又问道:“那有没有其他人来村里问过我爷爷的事儿?”
顾三嫂想了想道:“我记得大概你们走了有三四天,村里来了一个打猎的,样子挺精神,拐弯抹角都是问你爷爷的事儿。对了,他也问你有没有回来。”
“打猎的?”陆叶转念一想便醒悟到,多半是有人乔装改扮打探自己的行踪。很显然,他们的目标也包括自己!
“不是猎户,是位剑仙。”好久没说话的顾三叔插嘴道:“我那天正巧打渔回来,在海滩上碰见广宏活佛和那猎户说话。听意思好像是说贫僧晓得你是雪岩宗魏、魏啥的弟子,回去告诉你师傅,不得再来惊扰黑石村。”
顾三嫂不服气道:“就说这两句话,你怎知那是神仙了?”
顾三叔道:“我当然知道,我亲眼瞅见两人说完了话,那人抽出一把长剑,一溜红光往海上就去了。你说不是剑仙是啥?”
“雪岩宗,姓魏的……”陆叶暗自思忖不得要领,说道:“叔,婶儿,给你们添麻烦了。我这就该走了,往后若是有谁再来打听我和爷爷的事儿,就说我们去了京城。”
他想即使雪岩宗的人去而复返,逮住顾三嫂一家追问自己的下落,只要照自己的话说了,对方也不至于难为普通渔家。
“不成,再怎么着急你也得吃了早饭。”顾三嫂不由分说道:“不然往后别叫我婶儿!”
陆叶无奈,只得应了。
顾三叔起身道:“我去村里转一圈,一会儿回来吃饭。”
他拖着草鞋踢踢踏踏出了门,一拐弯来到陆叶昨晚借宿的石屋。
石屋的门虚掩着,顾三叔轻轻推开走入屋内,只见床榻上趴着一个紫发少年正呼呼大睡。
顾三叔反手关上门,从腰后拿起别着的旱烟杆,慢慢点上吸了一口,淡蓝色的烟雾缓缓在屋里弥漫开来。
“我知道你是谁。但你要是敢打他的主意,我不介意再血洗一次东海。”
紫发少年眯开半只眼睛,趴在床榻上懒洋洋地道:“你谁啊,晓不晓得本公子有起床气?”
顾三叔眸中精光一闪而逝,面前的淡蓝色烟雾如潮水一般涌向紫发少年。
紫发少年就像一只炸了毛的猫,从床上一骨碌坐起身,高举双手道:“开个玩笑,开个玩笑!前辈,我和他一见如故,昨晚刚刚一块儿吃过饭喝过酒,怎么可能会害他?”
顾三叔轻轻吹了口气,涌向紫发少年的淡蓝色烟雾瞬间消散。
“这孩子的事,聪明人要少搀和,懂吗?”
紫发少年笑颜灿烂道:“您老放心,我最多锦上添花,绝不添乱。”
顾三叔叹口气道:“年纪大了,心也软了。这么多年我就是只趴在海滩上晒太阳的老王八,该动动喽。不然怕是要被那些老朋友给忘了。”
紫发少年涎着脸道:“前辈,能不能知道您的尊姓大名?”
顾三叔笑了笑道:“问你奶奶。”
紫发少年委屈道:“前辈,咱不骂人行吗?”
顾三叔嘿然道:“那就问你姥姥吧!”
话音犹在,人已凭空消失不见。
“这就跑了?本公子正想问你十八辈祖宗呢!”紫发少年揉揉眼睛,打了个哈欠道:“还早,再睡会儿。”
他接茬趴下睡了,就似顾三叔从未来过。
顾三叔出了门,照样拖着破草鞋先在村里转了一圈,向老人问声早,再和邻居聊聊哪边的海域收成好,好像压根没去过那座石屋。
等时辰差不多了,他把旱烟杆插回腰后,背着手踢踢踏踏回了自己屋。
一进门,便听顾三嫂便埋怨道:“死鬼,到哪儿去了,都等你吃饭半天了!”
“嗯,吃饭,吃饭!”顾三叔一屁股坐下,笑眯眯用手捏起半根酱瓜放进嘴里,嘎嘣嘎嘣嚼的十分清脆。
小毛子和两个弟弟、一个妹妹也都起了床,正和陆叶聊得开心。
陆叶换了一身小毛子的衣服,虽然还是稍嫌小了点儿,但总比先前好了许多。
一家人围着桌子吃罢早饭,陆叶帮着顾三嫂将锅碗洗刷干净,再次辞行。
顾三嫂一家将陆叶送出门外,抓着他的手红着双眼道:“小寻,要是你姑姑那里待不住,就回来找你婶儿你叔。”
陆叶点头答应道:“叔,婶儿,我一定不会忘了你们。”
顾三叔道:“小寻,走吧,往南三十多里地就是县城,在那儿你能搭到大海船。”
陆叶谢了,朝顾三嫂一家挥挥手转身离去。
此时已经日上三竿,他沿着山路往南走,没有再回那栋石屋,也不打算再和那位自称龙王嫡孙的紫发少年告别,那不过是一场短暂的偶遇而已。
谁知刚离开黑石村没多远,陆叶就听见背后有个熟悉的声音叫道:“小兄弟,等等我——”
陆叶回头,紫发少年气喘吁吁追上来道:“你……你怎么丢下我一个人走了。这是要去哪儿?”
陆叶顿时头大,却也并不隐瞒,照实道:“我要搭船去宁州。”
“缘分啊,兄弟!”紫发少年一拍陆叶肩膀,兴奋道:“我家老爷子刚好派我去宁州府收租子,咱们顺道!”
陆叶头疼道:“你不是个孤苦伶仃无家可归的流浪孩子么?”
紫发少年捋了捋胸前垂下的一绺柔顺光亮的长发,理直气壮道:“谁说流浪的孩子就不能有爷爷奶奶外公外婆叔叔阿姨伯伯婶婶哥哥姐姐弟弟妹妹舅舅舅妈二大爷二奶奶三大爷三奶奶……”
陆叶彻底败给了紫发少年,咬着牙道:“是不是还有你四大爷四奶奶?”
紫发少年张口结舌,大写了一个服字道:“你怎么知道我有四大爷,不过他住得挺远,脾气也不咋地,不然我可以带你去见见。听说四大爷有个正待成年的孙女,国色天香年纪和你差不多。兄弟,跟着哥混吧,咱们一起吃香喝辣……哎哎,别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