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朱国境内一座热闹的集镇上,熙熙攘攘摩肩接踵,小贩的吆喝叫卖声此起彼伏。
一个黑衣美少女一手握只鸡腿,一手抓根玉米棒子,一边津津有味左右开弓,一边随着拥挤的人流慢慢往前走。
她身边跟着位青衣中年人,背上背着个大箩筐,筐子里除了书还是书,不动声色地挤开人群帮黑衣少女开道。
“这里人说话的口音好像和我们昨天路过的周饶国不太一样?”黑衣少女兴致勃勃听着周围嘈杂的乡村俚语,问青衣人。
青衣人回答道:“不错,丹朱人说话糯,语速也更快。常常自顾自说得兴起,滔滔不绝啰里啰嗦让人烦。当然,你要是忍无可忍给他们一巴掌,也就老实了。比起逞凶斗狠脾气暴躁的周饶人,丹朱人喜欢的是诗词歌赋,琴棋书画。两个丹朱人可以指手画脚吵两三个时辰,但不会动一下拳头。等吵得差不多了,一个往东一个往西边走边骂约期再战,回到家小酒一喝,谁也不记得为什么了!”
黑衣少女用纯正的丹朱国口音道:“我怎么觉得你比丹朱人还啰嗦。”
“哦,你学得真像。”
“我刚才搜索了这个集市上一百二十一个丹朱人的记忆,挑出十二个听上去顺耳的,差不多就像现在这样了。”
黑衣少女话锋一转问道:“你确定那两个家伙全都去了永贞殿?”
“四个时辰前,丹朱国的京城发生了一桩凶案,被杀的是正准备上早朝的太子。当时在他身边有两个通幽境的侍卫太监和一百二十名东宫骁骑卫,可在一瞬间就被人用飞剑贯穿眉心一击毙命,周围的护卫根本来不及作出任何反应。”
青衣人答非所问道:“出手的是一个黑衣少年,事后又消失得无影无踪。根据传来的密报,他出手前问了太子一句话:‘可还记得七年前的风狼山大战,谁为你舍命殿后?’所以现在京城传得沸沸扬扬,都说这少年是当年叛国投敌的前羽林军大统领应真寺雇的杀手。”
“扯!十个应真寺也请不动那小屁孩儿。”
青衣人看着不以为然的黑衣少女笑了笑,怎么可以有人将鸡腿啃得如此优雅动人。明明是肆意的动作,可樱唇一张一翕,腮颊一鼓一收,两个小梨涡忽隐忽现无不美到了极点。
“最新得到的消息,丹朱国国君已经宣布退位,此次太子突然遇害,所以继承王位的是他的小儿子朱昱清,其外公方钓尘辅国摄政。这个方钓尘,既是丹朱国枢密使,还是永贞殿的六大供奉之一。”
可惜他带来的最新王室秘辛似乎勾不起身旁黑衣少女的兴趣,她的注意力完全被街边一个竹器摊子牢牢吸引住了。
摊主是个三十多岁的黑脸汉子,初冬的天气只穿了件单衣,腰间别了一把大号的剖竹刀,也不会吆喝叫卖招揽顾客,就那么讷讷地坐着。
两个小鼻涕虫光着屁股在一旁玩泥巴,弄得灰头土脸浑身脏兮兮,黑脸汉子也不管。
摊子上除了竹篓、竹篮、竹筐这些日用器具,还有许多竹篾编的蜻蜓、小狗、小老虎,惟妙惟肖煞是精致可爱。
黑衣少女停下脚步,问青衣人道:“他就是你特意来探望的朋友?”
“观微境,在丹朱国算不错的了,至少谋份差事不算难。他叫杨瘦之,十二年前我游历厌火国时认识的朋友。一直叫我‘书呆子’,我叫他‘瘦子’。”
青衣人道:“那时候他一门心思想干上几件行侠仗义的大事,做梦都盼着名动江湖,连名号也想好了——‘侠义无双英俊绝伦潇洒不二智慧独尊金刀浪子’。嘿嘿,结果为了救一个女人,杀了厌火国的一个郡守,只好逃到丹朱国来。没多久,他和那女人成了亲,顺带接收了她和前夫生下的两个娃儿。”
黑衣少女饶有兴致地端详黑脸汉子,道:“有性格。”
黑脸汉子看到黑衣美少女停步在摊前夸自己,抬起头冲她咧嘴一笑道:“有眼光,比你身边那个书呆子强。”
青衣人伸开双臂走上前去要和黑脸汉子拥抱,黑脸汉子站起身猛然一声低喝道:“当心了,这叫惊天动地旋风拳!”左手五指捏攥成拳,直捣青衣人胸前大开的中门。
青衣人不慌不忙双臂合抱道:“来得好,我这招叫‘小雪夜,西风凋碧树’!”
两人你来我往花拳绣腿热热闹闹打了十余个照面不分胜负,你一句我一声呼喝的嗓门比踢打的拳脚更热闹三分,周遭路人纷纷侧目侧身躲着两个人走。
黑衣少女瞧着黑脸汉子的功夫是野路子,天赋不错可惜是江湖自学成才,招式威风中看不中用。青衣人人纯粹就是在陪着他玩儿,生生将上乘的修为拧巴成笨拙不堪的身手。
见是棋逢对手将遇良才,黑脸汉子和青衣人齐齐收手,哈哈大笑亲热地抱在一起。
黑脸汉子杨瘦之啧啧道:“呆子,十来年没见你的功夫也不见半点儿长进?害得我只能用五成的功力,不过瘾!”
青衣人很是惭愧道:“分心的事儿太多,拳脚功夫都给耽搁了。”
杨瘦之瞅着青衣人身后的黑衣美少女,凑到耳边问:“你媳妇儿?模样好身段也好,快赶上你嫂子了。降得住不,要不要哥哥我教教你怎么调教?”
青衣人身躯一僵额头冒冷汗,待觉察到黑衣少女笑容不改并无恼意,才答道:“是朋友家的大小姐,顺路送她去长峪城。你可别再胡说八道,人家脸皮薄……说翻脸就翻脸。”
长峪城,便是丹朱国的京师,距离这座小集大概有五百多里。
杨瘦之恨铁不成钢地骂道:“你怎么,就这傻样儿活该一辈子讨不到老婆。近水楼台先得月,这个道理不懂?”
青衣人见他越说越不成体统,只好讨饶道:“是,是,在讨老婆这事儿上小弟甘拜下风。”
这两个家伙一个装聪明,一个假糊涂,一搭一唱聊得开心,黑衣少女蹲下身将怀里的鸡腿递给那两个小鼻涕虫道:“好吃的!”
右边的女娃儿毫不犹豫伸手想抓,左边的男娃儿赶忙拦住,义正辞严教训妹妹道:“江湖好汉宁可饿死,也绝不讨饭!”
黑衣少女点点头道:“是这道理。可请问这位好汉,你爹爹有没有教过你,江湖中人讲义气够朋友,仗义疏财大块吃肉大碗喝酒的道理?”
男娃儿忍着嘴里冒出的口水,盯着黑衣少女手中香喷喷的鸡腿口齿不清地道:“你跟我爹是朋友?”
黑衣少女很肯定地道:“两肋插刀,过命的交情。”
男娃儿大喜,双手抱拳朝黑衣少女一撅屁股道:“那我们兄妹就却之不恭了!”
没等黑衣少女答声,手里的鸡腿风卷残云转瞬间被两兄妹你一口我一口啃得一干二净。
青衣人目睹此景,摇头道:“瘦子,不该让娃儿饿肚子啊。”
“放屁!你去十里八乡打听打听,谁不晓得我‘巧手杨’的大名?”
黑衣少女冷不丁问道:“你不是侠义无双英俊绝伦潇洒不二智慧独尊金刀浪子么?”
杨瘦之黑脸上居然泛起一丝赧红,冲着青衣人恼羞成怒道:“金朝西,我都金盆洗手归隐江湖好多年了,你还跟人家说老子当年的诨号,啥意思?”
金朝西不解道:“当初不是你说要我好好写几首诗,再编几个劫富济贫英雄救美的故事,咱们兄弟一文一武不出三年就能誉满江湖名动天下吗?”
杨瘦之一时语塞,期期艾艾道:“好汉都不提当年勇,人到中年,伤不起。”
金朝西哈哈一笑,问道:“怎么不见弟妹和春满、秋粮两个娃儿?”
“是嫂子,名分别弄错了。”
“春满前年嫁人了,本想请你喝喜酒来着,又不晓得你死哪儿去了。秋粮去年投军混得不错,已经当上十夫长啦。你嫂子在家带娃儿,刚生的粉嘟嘟胖乎乎和我小时候一模一样。”
金朝西赞叹道:“你都有三个娃儿了?”
杨瘦之得意地伸出一个巴掌道:“是五个,春满、秋粮也管我叫爹!”
他扭头朝两个鼻涕虫招呼道:“多金、宝田,赶紧收拾收拾,今天不摆摊儿了。回家让你娘沽一壶酒,切半斤猪头肉……”
他的话刚刚说到一半,集市上突然大乱。从南面涌来成百上千的丹朱国兵马沿路烧杀掳掠,如溃堤的洪水冲向这里,眨眼的工夫已到集市外。
金朝西举目望去,就见天空中也有七八个丹朱国将领展翅往这飞来,人人面带惊惶愤怒之色,喝令下面的兵士尽速归队赶路。
但军纪已崩,数以千计的乱兵宛若饿狼扑向了喧闹繁华的集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