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世锦靠在床榻上,时不时地就朝屏风外张望一眼。
“老爷,叶姑娘人来了。”屏风外响起了白福的声音。
“进来吧。”白世锦使得自己的的声音听起来十分的随意。
得了他的允许,落银适才走了进来。
白福知道落银的身份暂且还不能让其它人知晓,便对着守在外间的丫鬟摆了摆手,让她们去外间守着,自己也一并走了出去。
“白老爷。”落银同白世锦见礼。
“怎么还喊白老爷?”白世锦叹了口气。
落银倒是一愣。
她人前人后一直都喊白老爷,纵然是知道了跟白世锦的关系,可总归她不确定白世锦是否认她,故也不好自作多情,提前就把称呼给定了。
“喊外祖父吧。”白世锦又道了一句。
“外祖父……”落银有些不习惯地喊了一声,心里却是喜悦的,至少这样,便证明白世锦对她不排斥了。
“我只是不想见你爹罢了,同你没什么干系。”白世锦一提到叶六郎,脸色便有些不善,“你回去也告诉你爹,别让他来过来了,我这把老骨头都不知道还能活上几天,他不来给我添堵就算是做好事了——”
本是一番气话,但由白世锦这口气说出来,倒让落银莫名觉得有些想笑。
“外祖父,其实我爹他——”
“你要是打算替他说话,可就别怪外祖父我不留你了。”白世锦看得出来是真的不想提叶六郎,又对落银说道:“你要想陪我这个老头子好好说说话,就坐下来好好说,别提他。”
落银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
但当下重要的还是稳住白世锦,不让提就暂且先不提了。看待会儿的情况,再随机应变吧。
“是。”落银便应了一声,在脚边的鼓凳上坐了下来。
见她这么听话,白世锦心里不由地就是舒了一口气。再细细的看落银那张小脸,想着这是自己的亲外孙女,便越看越发的喜欢了。
“你跟外祖父说说,这些年来你跟在他叶流云身边。可是吃了许多苦?你那后母又可有对你不好?”白世锦张口便问这个,并且道:“你尽管说,若是他们胆敢亏待你,外祖父给你做主!”
落银见白世锦的表情,好似是她只要一说叶六郎待他不好,他就能从牀上起来拎着大刀冲去砍人了。
一时间既觉得有些好笑,更多的却是觉得感动。
果然,血缘关系之间的感应,乃是抹不去的。
“外祖父放心,我爹待我极好。十分的保护我。”说着顿了顿,又道:“二娘也待我如同亲生一般,如若不是二娘的话,我这条命只怕早就已经没了。”
她是在打算不着痕迹的改变白世锦对月娘的抵制心理。
因为她知道,白世锦现在肯定已经接受了白莺歌不在人世的事实。他也明白,叶六郎断然也不想看着白莺歌死去,但却对叶六郎再娶的事情耿耿于怀,认定了他这种行为,愧对于为了他付出一切甚至是生命的白莺歌。
他是在为自己的女儿感到不值。
白世锦却没有去注意到落银潜意识里的指引,他现在只关心落银方才那句话是怎么回事,忙问着。“怎么会没命了呢?你这孩子,可莫要说这些不吉利的话!”
“是真的。”落银微微带入了些情绪,道:“因当初我是早产,母亲因为生下我难产而死,生下来之后没有母亲在身边照料,而且身带寒症。”
这个境况倒是丝毫不掺假的。现在落银说起,才忽然觉得难以想象,当初叶六郎一个刚遭遇家中被抄、爱妻过世双重打击的男人,是怎么照顾她一个体弱多病的初生婴孩的,他又是怎么独自熬过那样的一段时光的。
“什么?你方才说你娘亲是难产而死的!?”白世锦瞪大了眼睛。
怎么会这么巧合。他妻子当初也是产下白莺歌难产而死的!
这真的只是巧合吗?
白世锦那日在叶宅,只听叶六郎说莺歌早已经过世,他只当是叶六郎没有保护好莺歌。
却不曾想,竟是随了她母亲的苦命……生下了孩子,都来不及看一眼便匆匆离开这个人世了。
落银点点头,道:“也正是因为如此,我的身子才格外的弱,加上寒症作祟,好几次都险些丧命。多亏了二娘在身边不辞辛劳的照料着——”
“原来如此……”白世锦丝毫不怀疑落银这话里的真假,因为落银口中所说的寒症,他已经过世的妻子曾有,白莺歌之前也有,想来该是遗传。
“哎……真的是让你受苦了。”白世锦从女儿难产而死的情绪里走出来,转念一想眼前的外孙女这副羸弱的身子,从小该是受了多少罪,一时间不由地心疼不已。
“彼时我还是个婴孩,倒无什么记忆,故也不觉得多苦,若说苦的话,倒了苦了我爹……”落银说着,叹了口气道:“当初我爹再娶,也全都是为了我考虑。而我二娘恰巧又懂医术,若不是二娘一直对我悉心照料,我现在还哪儿来的机会再见到外祖父您。”
落银这话,虽然的确是有故意想为叶六郎和月娘解释的目的,但却也都是真话。
说罢,她偷偷看了一眼白世锦的表情,果然见老人的脸色松动了许多。
换个角度想一想,那个时候叶六郎一个五大三粗的男人,哪里照料的好落银这个早产又多病的婴孩?
“如果那个时候我爹没有遇见我二娘,没有再娶的话,外祖父定也没机会见到我——”
落银这话刚说一半,就被白世锦斩钉截铁地打断,道:“他已经没能保护好我的女儿,若是再没保护好我的外孙女,我非得砍死他!”
白世锦毕竟是个叱咤风云的大将军,年轻的时候又是出了名的暴脾气,这句话听着虽然像是气话,但也不是没有可能……
“那外祖父的意思就是,可以理解我爹再娶的事情了?”落银趁机忙问道。
“……”白世锦一下子呆住了,片刻之后,才忽然道:“好你个丫头,竟然给我这个老头子下套!”
怎么三言两语的,就被她给转进去了呢?
“我可不敢。”落银忍着笑道:“外祖父,我方才所言都是千真万确,万万没有一丝作假。”
白世锦抬起眼皮子看了她一眼,有些感伤又有些感慨地道:“你这股聪明劲儿,可也真的是像极了你娘亲。”
落银微微笑了笑,怕惹得老人伤心,便没敢在跟白莺歌有关的话题上多做停留。
“外祖父,这么多年来我爹一直也很内疚当年的事情,也一直想跟您赔罪认错儿,可始终鼓不起勇气来。现在他终于有勇气踏出了这一步,外祖父您能不能给他一个机会,让他好好的孝敬孝敬您?”落银诚恳地看着白世锦。
对上外孙女的带着渴求的目光,拒绝的话,白世锦竟然再也说不出口。
经过方才落银所说,他对当年的事情也有了一定的了解,当时那种环境,实在也不是叶六郎可以控制的。而且他若想瞒着自己,大可一辈子不来乐宁,一辈子不见他这个老头子。
可他还是选择了面对事实,选择了承担。
“外祖父,人生短短不过几十年,我们都无法料想明日会发生什么事情,何不趁着身边的人还在,好好珍惜眼前,过好当下呢?我想如果娘亲在天有灵的话,肯定也希望您能原谅父亲——”落银见白世锦动摇,便趁热打铁的劝着。
“说不让你提不让你提,结果还是被你给钻了空子。”白世锦摇头失笑。
他可真是低估了这丫头,想她这么小的年纪,就能在茶界闯出这么一番名堂,他是不该小觑的。
但想一想,这是他白世锦的外孙女,身上流着一半他白家的血脉,心里不由地便升腾出了一股子骄傲来。
转念思考了一番落银方才的话,说让他趁着身边的人还在过好当下,不由地徐徐叹了一口气。
这话说的没错,当年白莺歌还在他身边的时候,他还意识不到,结果等人不在了,才开始后悔莫及。这种感觉,他已经无力再去承受一次了。
而且他这个年纪,这把身子骨,是也经不起再一个十六年了。
良久,白世锦眼中含着慈爱的笑,看向满脸期待的落银,道:“那就依你吧……”
落银喜不胜收,忙道:“我代我爹谢谢外祖父!”
“你替他谢什么!”白世锦忽然又板起了脸,看起来十分严肃,让落银心底一阵没底儿。
难道,白世锦还是不愿意原谅叶六郎吗?
她的话都说的那么开了,白世锦显然也已经清楚当年的事情,叶六郎实在是身不由己,既是如此,为什么还是不愿意原谅?
见她一脸紧张的可爱模样看着自己,白世锦忽然脸一松,仰头笑了起来:“哈哈哈哈……”
落银一头雾水找不着北,“……”
“要谢肯定要他自己过来,哪儿有让你这个闺女来替他道谢的道理!”
呼……落银松了口气,方才可真的是吓到她了。
这个外祖父……当真也是‘童心未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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