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军帐。
“回殿下,臣以为,应该秘密调遣兵马,分别进驻承天和随州,对襄阳形成钳制。如此,就算左良玉丧心病狂,有所作乱,亦不至于乱了湖广大局!”马士英道。
承天和随州,乃是襄阳通往武昌,继而占据湖广中心的必经之路,只要守住这两地,左良玉就无法东进,陕西商洛又有孙传庭,三股兵马,隐隐对襄阳形成了包围之势,如果左良玉够聪明,就绝不敢轻举妄动。
朱慈烺脸色凝重:“那湖督以为,应当派谁驻守这两地?”
“左良玉麾下的兵马,零零总总,将近七八万,派驻的兵马少了,难以对他形成钳制,兵马多了,则剿匪之兵又会捉襟见肘,臣想来想去,也没有一个合适的处置,唯请殿下定夺。”马士英躬身行礼。
朱慈烺知道马士英在顾忌什么?要想钳制左良玉,令其不敢轻举妄动,非有京营精锐不可,但他刚刚已经发下命令,要京营各部准备班师,马士英身为湖广总督,可是不敢指使京营,因此才会露出为难之色。
朱慈烺踱步想了一下,说道:“就派刘肇基和牛成虎吧,他两人都是宿将,可以抵左良玉。刘肇基领五千精武营,暂驻承天,牛成虎驻随州,再给秦督孙传庭发文,令其注意襄阳的动向。”
马士英微微松口气,拱手:“殿下英明。”
朱慈烺望着他:“只是这样一来,剿匪的兵马就少了,你能支应吗?”
马士英拱手,慨然道:“”
朱慈烺笑一笑,他虽然看不上马士英的人品,也知道马士英能力有限,驾驭不了大车,不过做一个督抚,他勉强还算是称职的,只希望,他功名富贵和攀附之心,不要那么强烈,安安心心做一个督抚,说不定倒可以青史留名。
“这样吧,我再给你留五千左柳营。”又踱了几步,朱慈烺缓缓说道:“令他们暂时不班师,随你一起剿贼。”
马士英大喜:“谢殿下!”
安排完这一切,朱慈烺抬目望向帐外,耳边有一个声音:“左良玉,左梦庚,这是你父子二人最后的机会,愿你们不要错过……”
……
辚辚地车马之中,左良玉醒了。
望着车顶,他老眼浑浊,一时迷茫,仿佛不知道身处何方?
“左帅,您醒了?”一个声音传来。
左良玉转头看去,辨别了很久,才认出是自己的亲家王世忠。
王世忠,原本辽东海西女真人,先祖为大明册封,分守南朝关,九岁那年,南朝关被建虏所占,王世忠跟随家人逃难,逃入内地,成年后,机缘巧合之下,得了官职,曾经一度显赫,但崇祯九年,因为贪墨钱粮,被朝廷罢黜,一度潦倒,但也是他命不该绝,十一年的时候,他遇见了左良玉,并投入了左良玉军中,从此,命运大改变。
王世忠有一女,十分美貌,左梦庚见了心动,遂哀求左良玉作主,娶了王家之女。
如此,王世忠就成了左梦庚的丈人,和左良玉也就成了亲家。
因为是海西女真人,所以王世忠是会讲满语的,不但他,他的女儿也会,左梦庚和妻子相处,竟然也学了那么一两句。
真实的历史上,当建虏入关后,王世忠感觉机会来了,于是就悄悄离开左营,前往京师投靠,因为有左营这一层的关系,所以建虏高层对他十分重视,给了他一个高官。等到建虏大军南下,左梦庚又正好势穷之际,王世忠亲自劝说,几乎是不费吹灰之力,就说动了左梦庚,从而,左营几十万的大军,不战而降,成了建虏的马前卒,也因为此功,王世忠的富贵,更上一层。
但这一世,这一切都没有发生,京师没有陷落,建虏没有入塞,所以王世忠还留在左营之中。
而他今日来见左良玉,乃是奉了左梦庚的命令,要好生劝说左良玉。
身为左梦庚的丈人,自然也是左梦庚最信任的人,左梦庚率兵暗袭偏沅巡抚李乾德,但却惊到太子的事情,他已经全数知道了,在惊骇的同时,他也自然也要为左营想出对策,带兵离开九宫山,返回襄阳,就是为他为左梦庚建议的。
此时,他低声的,将左梦庚为骆养性所骗,袭杀李乾德却惊到太子的事情,一五一十都告知左良玉,最后又说道:“木已成舟,后悔、责骂都已是无益。大军移营,返回襄阳,实在是不得已的办法,事先没有禀报左帅,还望左帅体谅……”
“咳咳咳……”
在王世宗讲述的时候,左良玉就在咳嗽,等王世忠说完,他更是咳的止不住,同时,老泪也是滚滚而下。
堂堂平贼将军,以骁勇神射手出名,能双手开弓的左良玉,竟然变成这样,王世忠也不禁凄然,不过他没有忘记左梦庚的嘱托,继续道:“左帅要是生气,就大声的骂出来吧,少帅确实是鲁莽了,但为今之计,除了返回襄阳,从长计议,怕也是没有其他选择了……”
左良玉却咳嗽的更厉害,终于,一阵剧烈无比,几乎要晕过去的咳嗽声之后,左良玉终于是缓过了一口气,呜咽着,老泪纵横的说道:“当年,有谄媚之人对我说,少公子相貌不凡,以后定能继承帅爷您的大业,光宗耀祖,封侯晋爵。”
“我听了冷笑,说,左梦庚愚钝之才,我死之后,他能有十头牛可以养、二顷地可以活,没有杀身之祸,我就心满意足了。就左梦庚的样子,我早已经看穿,他根本不是将才,他如果成为将帅,肯定会败坏我左氏一门!但是啊,我眼虽然看透了,但手却放不开,我心中一直有侥幸,想着,他毕竟是我儿子啊,就算他是一块榆木疙瘩,跟我时间长了,也总能悟出一点什么吧?将他留在身边,就算不能为帅,做一个富贵将军总是可以的吧?”
“但我错了呀……”
说到此,左良玉已经是泣不成声……
……
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鸟之将亡其鸣也哀。
左良玉已经到了人生的最后时刻,他老泪纵横的哭泣着。
“我实在不该将他留在军中啊,我不但害了他,也害了左营!左梦庚没有脑子也就罢了,偏偏胆子却极大,做事鲁莽而不听人劝。骆养性借刀杀人,如此拙劣的伎俩,也能骗过他?袭杀巡抚,这么大的事情,他也敢去做?做完了,发现被人骗了,就乱了章法,不想着就此收手,反而想拖更多的人下水。”
“太子不回来还好,现在回来了,左营岂是他的对手?到最后,不是兵败人亡,就是京师凌迟,我左家也将是乱臣贼子,遗臭万年!”
左良玉越说越激动,老泪也越发磅礴……
王世忠忙着劝慰,又惊慌的喊军医。
左良玉却猛住了他的手,盯着他,表情激动,呼吸急促,胸膛起伏不停,一张病中的苍白脸,忽然涨成了酱紫色,对着他,悔恨无比的大叫道:“亲家啊,是我害了他呀~~”
“左帅……”王世忠惊的脸色煞白。
左良玉忽然又望向车顶,大叫道:“孽子误国,陛下,臣对不住你呀~~~”
噗!
一口血箭喷出。
直喷的车内到处都是,王世忠闪躲不及,也被溅了一脸,原来是左良玉抓住他手腕不放,令他无法闪躲。同时,左良玉的老眼也满含悔恨的望着他,王世忠慌了,哆哆嗦嗦地说道:“是少帅的命令啊,我也没有办法……”
一句话没有说完,左良玉忽然又开始喷血,噗噗噗,如喷泉一般,喷的王世忠满身满脸,三口之后,左良玉用力张着嘴唇,想要说什么,但终究没有说出来,稍倾,头一歪,手放开,在王世忠的慌乱呼喊中,已经是去了……
当左梦庚惊慌赶到时,发现左良玉双眼依然睁的老大,眼角的泪水合着血水,也依然在流淌,仿佛是死不瞑目……
“啊,怎么办?怎么办啊?”左梦庚立刻就慌了手脚,泪水和汗水,一起流下。他这个草包二代,一直都凭借父荫,即便是在左良玉病倒的这段时间,他发布命令,也都是以左良玉的命令,现在左良玉忽然归去,他一下就没了主心骨,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莫慌。”王世宗倒还有些主意,咬牙道:“秘不发丧,先回襄阳再说!”
……
九宫山下。
太子中军大帐。
先是史可法,接着是马士英李纪泽等人,每一个人都脚步匆匆地离开,像是有急务要去操办。
朱国弼站在帐前的小广场,望着离开的众人,心中的惊恐依旧。
“侯爷,殿下传你进帐。”脚步声响,佟定方挎着长刀上前,对他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朱国弼强自镇定,跟随佟定方进帐。
一进帐就看见已经换了一身便服的太子正坐在桌后,仔细翻阅着手中的密件,虽然离得远,虽然太子还没有说话,但心虚的朱国弼,手中里却已经捏出了冷汗。唐亮正在煮茶,田守信和于海站在太子身后,为太子整理一叠叠的密件,听见有脚步声,太子抬头看了朱国弼一眼,随即又低下头,继续翻看桌上的信笺。
“参见殿下。”小步趋前,在太子桌前十步站定,朱国弼躬身行礼。
正常情况下,太子殿下会立刻点头,说平身并赐座,毕竟他是侯爷,现在两人私対,又不是中军议事,给他一个软墩,让他坐下说话,是大明储君对他这个大明侯爷应有的待遇。
但不想,太子却仿佛没有听见,依旧低头翻着手中的密件。
太子没说话,朱国弼就不敢平身,只能拱手,依旧保持着躬身行礼的姿势。
时间已经是下午申时中,阳光通过帐门撒进大帐之中,将大帐哄的闷热,朱国弼心情又紧张,这么弓腰行礼极其耗费体力,不一会,他额头就冒出了细密的汗珠。
但太子没有抬头,朱国弼也就不敢平身。
田守信等人也仿佛没有看见他,依旧各忙各的。
终于,朱国弼实在是支撑不住了,额头的汗水都滴到手臂上了,于是壮着胆子,小声的再报了一句:“臣朱国弼,参见殿下~~”
太子这才缓缓抬起头,目光冷冷地看向他。
和太子目光稍一接触,朱国弼就心虚的低下头,再不敢抬头,一瞬间,他额头的大汗,好像更多了。
“朱国弼,你可知罪?”太子平和,但却透出冷峻的声音。忽然飘来。
“臣……”
朱国弼的双腿筛糠一般的抖了起来,心说我做的那些事情,难道太子都知道了?心中惊恐到了极点,但依然抱持侥幸,一咬牙,跪倒在地,颤声道:“臣,知罪。”
“罪在哪里?”朱慈烺盯着他。
“臣不该擅自调整精武营的编制……”
“只有这个吗?”朱慈烺声音立刻严厉起来。
朱国弼急忙叩头:“其他的,臣实在想不出,请殿下明示啊……”
“都这种时候了,还冥顽不灵!”朱慈烺猛地站起来,一拍桌子,厉声道:“朱国弼,前天夜里,有官军假扮流贼,袭杀于我,其后又有刺客,说,是不是你指使的?”
“没有没有,不是臣啊~~”朱国弼惊恐的大叫了出来,连连叩头:“臣就算有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做这样忤逆的事情啊~~”
朱慈烺却已经从他的表情中看出了什么,进逼道:“就算不是你,你也是知情的、对吗?”
“臣什么也不知道啊,臣只知道,骆养性去见了左梦庚……”朱国弼哭。
听到此,朱慈烺彻底明白,前天夜里的事情,果然是左梦庚做的,只是,左梦庚怎会有这样的胆子?骆养性又为何这般的疯狂?于是喝道:“朱国弼,本宫只给你一次机会,从实招来,或可饶你一次!如果你一味隐瞒,致生大祸,到时就算本宫想要饶你,上苍也不会饶你!”
“臣,臣……”
朱国弼吓的快要瘫软了,呼吸急促,额头冷汗止不住,像是雨点一般往下落,挣扎了两秒之后,他哭叫一声,扑倒在地上,猛烈叩头:“臣说,臣全说,请殿下饶命啊,臣不想这样,都是李守錡和骆养性那两个逆贼逼迫的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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