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牧程的描述,墨上筠大致能理解:为什么连姜琼都要敬他三分了。
这种人才是真正堪称BUG的存在。
有过意气风发的黄金时段,风光过,精彩过,无数荣誉傍身,兵王中的佼佼者,是一个士兵所能达到的巅峰。
这种人,有能力,有运气,也有底气。
足以赢得尊重。
“那他怎么会成为炊事班班长?”墨上筠好奇地问。
“哎,”牧程提及这个就高兴不起来了,脸上的笑意消失得无影无踪,他耷拉着脑袋道,“这不是,受伤了嘛。”
墨上筠眉头微动。
“就早几年前,那时候连初云和于秋都没来,是吧?”牧程往后看了一眼,见一直聆听的澎于秋点点头,然后才继续道,“反正我们都没见证过他的辉煌岁月,步队和大燕应该知道。我们都是听说的。就是在实战中受了伤,随时会旧伤复发,不能再待在行动队了。但,他为GS9做过那么多事,怎么能有个这么惨的结局呢?好像大队有给他争取留在后勤的机会,不过他后来自己选择去了炊事班,大队索性就给了他炊事班班长的职位。不过还真别说,他烧的菜还挺好吃的。”
“这样。”
墨上筠若有所思地点头。
“所以,墨上筠同志!”牧程忽然换了做作的口吻,“你应该意识到,你口中所谓的‘改革’是有多困难了吧?!”
“不知道。”
墨上筠喝了口燕归递过来的白开水。
听着他们在讨论张班长的事,步以容不知何时也站在他们身边,此时适时地开口道:“他很难搞。”
“脾气又臭又硬,是吧?”墨上筠道,“可以理解。”
步以容点头道:“这两年还算好的。”
从人人仰望的英雄,沦落到炊事班的厨子。
是个人都很难接受。
而且,张班长不是乐天派。
他跟墨上筠、苏北、游念语之流还不一样,他没有军官的军衔,没有学历傍身,没有无数条后路等待,他是一步一个脚印踏踏实实走过来的,每一步都稳扎稳打,他得到的都是他斩断后路拼尽一切得到的。
因为没有给自己留后路,所以当前路毁掉的时候,他整个人生就差不多毁了。
虽然留在GS9,但只是一个不起眼的厨子。最开始那几天还有人讨论他,时常去看他,但当新鲜的血液灌入、曾经的老人陆续离开后,惦记他的人也少了。
就像现在,墨上筠能听到他曾经的辉煌,也只是一个意外。
更多的新人都将他当成是个普通的炊事班班长。
因为强大的落差感,张班长的脾气也变得愈发古怪,孤僻、暴躁、易怒,拒绝跟人交流。
就像墨上筠说的,脾气又臭又硬。
以前就不怎么好相处,后来就更不好相处了。
“哦。”墨上筠将杯中的水一饮而尽,“那么多年了,总该接受现实。”
步以容笑了笑,然后说:“有些人一辈子,可能就那么几年。”
没有人能一直创造精彩的生活。
有些人走过一段精彩的日子,于是在今后那些索然无味的时光里,都等同于死去。
只是单纯的活着罢了。
墨上筠说:“我需要两瓶啤酒。”
步以容顿了一下,随后看了澎于秋一眼。
澎于秋忙道:“我去拿。”
两瓶啤酒摆上桌,但墨上筠却没让人打开,而是让燕归打包好两只烤鸡,自己吃了几串烤串,就拿着烤鸡和啤酒走人了。
听完刚刚那个故事,且目睹墨上筠所有动作的人,连多余的一句询问都没有。
他们知道墨上筠去找谁了。
……
将车钥匙丢给步以容,墨上筠没有开车,而是步行去的女队。
雨下了几天,下午停了,此刻的气温还算舒适,凉风迎面吹拂着,发丝被掀起时拂过耳朵和后颈,痒痒的,她在走路时将作训帽给扣在脑袋上。
走过了好几次的路,已经有了熟悉感。
可以说,归属感。
在这个地方待久了,又遇上这么一群人,归属感很容易就堆积起来了。
无形的,化不开。
这是个值得留念的地方。
所以,张班长才会选择留在GS9吧。
如果是她的话,要是对这个地方没有一点留念,这种强大的落差感,会让她选择眼不见为净。
放在当时,肯定承受不住。
不过,没有人的生活会一直是精彩绝伦的。
总会有归于平静的那一天。
再强大的英雄也有走向幕后的时候。
就像她遇到的那几个师父,都是兵王中的兵王,有着辉煌璀璨的履历,知道他们的人都会竖起大拇指夸赞几句。可当他们离开部队后,就没有什么人知道了,哪怕是他们牺牲,曾经的战友也没多少人知道。
对于他们而言,生命只要不是戛然而止,活着的每一天都该是美好的。
感谢一时抽风的苏北,让墨上筠脑海里只剩“及时行乐”四个字。
如果回去得早的话,给阎天邢打通电话吧。
走向炊事班的时候,墨上筠这么想着。
*
九点多,还不到熄灯时间。
炊事班的操作间还亮着灯。
本以为是炊事员在忙活、整理食材、打扫卫生什么的,但墨上筠站在门口的时候,却发现在操作间里整理的是张班长。
他在摆放着新鲜的胡萝卜,洗净后放到箩筐里,然后再一个一个地从箩筐里拿出来摆放好,像是要满足强迫症一样,神情专注认真,表情平静安和,没有半点敷衍烦躁的感觉。
这不是没有留念过往、懈怠眼前的工作嘛。
墨上筠抬手一摸鼻子,犹豫着怎么开口打招呼。
“谁啊?”
听到门口的声响,张班长虎着脸回过头来,粗声粗气地问了一声。
但一回头看到墨上筠,张班长就不由得愣了一下。
他对墨上筠还是有点印象的。
也正因为对墨上筠有印象,所以对她出现在门口有些意外。
墨上筠便顺势道:“男队那边多做了些烤鸡,这不想着给您带点儿——”
“不吃!”
张班长想都没想就回绝道。
“还有两瓶啤酒。”墨上筠说,“冰镇的。”
“……”
张班长停顿了下,瞥见她手中真提着两瓶酒,一时间竟然没有把拒绝的话说出口。
“我也不是来讨好您的,就是想借着机会对比一下——”墨上筠顿了顿,继续道,“是您做的食物好吃呢,还是隔壁男队的炊事班做的好吃。”
“爱吃不吃!”张班长阴着脸道,把胡萝卜甩在食材框里。
墨上筠一挑眉,话锋一转,又道:“对,我也是这么觉得的。”
“你什么意思?”
张班长的火气直接冲着墨上筠而来,那燃烧的怒火能直接燃到墨上筠鼻尖。
墨上筠立即道:“主要吧,是男队的炊事班不怎么安分,本来加餐吧,大家都吃得好好的,他们非得显摆他们的炊事班有多好,还拐弯抹角讽刺起咱们炊事班没这待遇。话说到这份上,这我可就不干了,虽然张班长您平时态度不咋地,但做菜的手艺可是一流的,是吧?!所以我还帮着您说话呢!”
“……”
张班长一脸无语地看着墨上筠。
这话说得,明知道她是在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瞎编乱造,但是,这话你特么……就是没法接!
瞅着她那“别有意图”的表情,你还真不能随便顺着她的话往下接。
最烦这种人。
说目的之前,先给你绕个十圈八圈的,直至给你绕糊涂了,才猝不及防地给来一招。
要命的是,你还不知道她给你挖的坑在哪儿。
最明智的举动就是将她给赶走。
偏偏……就她这么一番话,张班长硬是找不到理由该怎么赶她。
平时很少跟人交流,嘴都变笨了,张口连自己的意思都很难顺利表达。
于是琢磨了半响,张班长最后只挤出了一句话,“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想跟您说道说道。”墨上筠说着,又将手中的啤酒和烤鸡举了起来,“要不,边吃边聊?”
烤鸡什么的,对张班长没有半点吸引力。
但是——
酒呢,是个好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