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穆雪与母亲坐在床上,借着昏暗的灯火,一针一线地绣着衣边。
“娘,这是最后两件了吧?”穆雪轻声问道。
“嗯,就差这两件了。”兰群柔声答道。
“铫期大哥这件,可真大!”穆雪举起其中一件,惊叹道。
“他身高八尺二,衣服自然也大些。”兰群没有抬头,继续赶制。
“他穿上,一定气势不凡,那一日,怕是要迷倒洛阳城万千少女咯。”穆雪笑道。
“没想到,您还会做官服,还做得这么漂亮。这皇上马上就要来洛阳了,刘将军和诸位大人们,就要穿着您做的官服面圣了,您真厉害!”穆雪轻声赞道。
“有什么厉害不厉害的。邓将军对我们有救命之恩,我们做这些,都是应该的。”兰群道。
“娘,辛苦您了,这些天,我都没帮上什么忙。”穆雪眼睛盯着手里的针线活,说道。
“你进步挺大的,绣的很好,就是慢了点。”兰群温柔地笑道。
“这哪是慢了点,我这简直是‘慢’的娘亲哭‘慢’。”穆雪道。
“什么叫,慢的娘亲哭慢?”兰群没听明白,不禁问道。
穆雪料想母亲会有这么一问,得意道:“慢死了呀。”
兰群反应过来,笑了笑:“你这孩子。哪里学来的这个!”
“以前天祜老说这种话,什么‘穷的娘亲哭穷啊’,就是穷死了……”
“这都是些什么笑话,一点也不好笑。呵呵呵……”
更始帝刘玄派人攻打长安、洛阳的期间,赤眉军也没闲着,在樊崇、樊连香的带领下,也在不断扩充军事实力,现已经聚众百万部将了。
“三老爷,少主,刘玄迁都去洛阳了。”一红眉斥候跑进寨子里来道。
赤眉军主帅樊崇,少主樊连香,赤眉军将领逄【páng】安、徐宣,都激动地站了起来。
“已经到洛阳了吗?”樊崇赶忙问道。
“我们探知消息时,他们刚刚从宛城出发。这会儿,应该快到了。”那红眉斥候道。
樊连香将手中银戟往地上一敲,额前的珊瑚串珠华胜,也跟着跳了起来,樊连香朗声道:“好!那咱们这就去,给他送份大礼!”
樊崇、逄安、徐宣也相视一笑。按照之前既定的计划行事,带着百万大军过去,怎么地也能换个诸侯王当当吧,有块封地,大家也就安心知足了。
待至洛阳宫府修成,刘秀将军报知更始帝刘玄,刘玄择日自宛城起行。
听说汉天子要来定都洛阳了,当时的三辅官吏,京兆左,冯翊右,扶风,皆出来东迎更始帝刘玄。老百姓们也纷纷赶来凑热闹,欲一睹天子圣容。
“娘,今天可真热闹。”穆雪扶着母亲,挤在人山人海之中。
“是啊!你今天不用去给你师父帮什么忙吗?”兰群问道。
“已经没什么好帮的了。”穆雪心中有些遗憾,自己若是个男儿,那也是可以穿上官服,和刘秀将军一起迎接圣驾,体验一下汉官威仪的。
兰群看出女儿的心事,也知女儿自己可以管理好自己的心情,就没说什么安慰的话,只拉着女儿的手,不经意地道:“有你陪着我来街上看看,真好!”
穆雪看到母亲开心的样子,心里也很开心。
“来了!来了!来了!”
“哪儿呀?”
“那边。”
“哎呀,别挤啦。”
“看不见,爹,您把我再举高一点。”
……
人声鼎沸,老百姓们争先恐后地簇拥着,把道路围得水泄不通。
只见更始帝刘玄穿了件龙袍,坐在玉辇之上,看到自己人望这么高,百姓基础这么好,喜不自胜,也不嫌拥堵,耐心地向着各个方向的百姓们,热情地挥着手。
而刘玄其麾下诸将,则头上戴着冠帻,还有人穿着妇人的服装,也热情洋溢地,一边冲着满城的百姓打招呼,一边客客气气地叫百姓们让让路,好给皇上开个道。
“爹,这些将军怎么和咱们穿得一样啊?您看,他们还带着跟您一样的头巾。”穆雪旁边一小男孩,坐在他爹肩上,扶着他爹脑袋问道。
“这说明新皇帝想与民同乐啊!”
“这样啊!”
“嗯。”
“那他们为什么还有人,穿娘亲那样的衣服呢?”
穆雪也好奇,这位年轻的父亲会怎么回答。
“呃……狗娃,你看咱在家,都得听你娘亲的,现在皇上和大臣们都站在女人那边,穿女人衣服了,看来,以后咱爷俩在家里的地位,还得往下降。”
穆雪差点没“噗呲”笑出声来。
老百姓们不懂其中的深意,也罢。但从京畿【jī】赶来的三辅官员,可都是见过大世面的。见到新皇帝,以及将要管理新江山的群臣,穿戴奇装异服,这些三辅的官员都看傻眼了。
天子迁都这种事,按汉礼卤簿的规定,应由公卿在前奉引,大将军随车护卫,太仆驾车。另外还要备车千乘,护卫骑兵万余人,等等礼节。
社稷初始,未有完整的导驾、引驾、车驾、后部鼓吹、后卫部队等,也可以理解。但那也得,有群像样的仪仗扈从吧。
本应该是,所到之处,旌旗招展。更始帝刘玄倒好,来了个“所到之处,花枝招展”。
有些官员看到此情此景,暗中窃笑刘玄的粗鄙,而后扬长离去。有些忧国忧民的官员看到这场面,痛心疾首,为国家前途担忧,为百姓生活担忧。
成天祜也跟在众汉军将士之中,簇拥着皇帝的玉辇,见场面如此混乱壮观,最是喜欢,欣喜若狂。
围观的百姓实在太多了,成丹倒是很放心成天渠,只是紧紧拉住成天祜,怕他挤丢了。
“哎呀,您别这样拉着我,我不想和您走一块儿。”成天祜嫌弃道。
成丹一巴掌拍在成天祜前额上道:“怎么就不想和老子走一块儿了?”
成天祜捂着额头,皱着眉,乍着胆子道:“不怪我嫌弃您,您,您也不看看,自己穿得跟个什么似的。”
“我穿得怎么了?”成丹将裙摆一撩,摸着脑袋道:“挺好的啊。咱以前买不起头巾,现在有银子了,这戴着多威武霸气。”
“您这还威武霸气呢!”成天祜对老爹的品味,简直是嗤之以鼻。
成丹看到儿子这态度,又伸手要打。成天祜赶紧把兜鍪带上,护住脑袋,捋了一下兜鍪【móu】两边的红缨绳,昂首挺胸一咳,道:“这才叫威武!霸气!”说着,故意用“霸”字,喷了老爹一脸。
成天渠怕父亲生气,又得打成天祜,立马跑过去,抱住弟弟的头,夹在腋下腰间,回头冲着父亲道:“爹,我帮您教训他啊!”
“快放手啊,哥,你要勒死我了。”被成天渠这样把头夹在腰间,成天祜只能躬着腰,头朝后面,被哥哥拖着走。
突见人群之中,有一人是那样的熟悉,成天祜挣扎着,又蹦又叫道:“哥,你快放开我,快放开我。我看到雪儿了。”
成天渠笑道:“你老是把这句话挂在嘴边,我不会再被你骗到了,这次休想诓我,你呀,净是惹爹生气!”成天渠兀自抱着成天祜的头,拖着他往前走。
“我真的看见了,真的看见了!”成天祜见哥哥不理睬自己,情急之下,狠狠一脚,踩在哥哥脚背上。
成天渠被这猝不及防的一脚,踩得嗷嗷直叫。
成天祜一边往回跑,一边对哥哥说:“哥,对不起啊,我太用力了,回来了任你处置。”
可是周围的人太多了,成天祜在目能所及之处,四处搜寻穆雪的身影,可惜人海茫茫,眼前全是陌生人。
“难道我真的看错了吗?”成天祜嘴里这样喃喃自语,但眼睛不愿放弃,仍在四处寻找,心中不免暗自思忖:昆阳一别,我从宛城,到长安,现在又到洛阳。当时雪儿也跟着邓晨将军离开了昆阳,刘秀将军现在来了洛阳,说不定邓晨将军也会来,说不定,那人,真的是雪儿。成天祜越想越激动,愉快地转身回去找父亲和哥哥了。
兰群被人群推推搡搡了半天,有些累了,拉了穆雪的手道:“雪儿,我们回去吧,太挤了。”
“其实也没什么好看的,就是图个热闹。您想回去,那就走吧。”穆雪尽力护住母亲。
“热闹是热闹,可这也太乱了。本来以为有庄严的仪仗队可以看的。”兰群道。
“您是想看仪仗队啊,那再坚持一会儿吧,等会儿,刘秀将军会带仪仗队出来哦!”穆雪护着母亲,又道:“我都见过他们全部穿上您做的官服的样子了。他们都夸您手艺好,刘将军还说,事后还要来感谢您呢!”
兰群笑道:“有什么好感谢的。”心里却是美滋滋的,每次有机会报恩,兰群都会很开心。
“快看,有人从城里出来了!”
“那是刘秀将军吗?”
“好像是!”
“从城里出来的,那肯定是啊!”
“我的天呐!这仗势,也太整齐了吧!”
“他们的汉服,好漂亮啊!”
“中间那小伙是谁啊?好高,好俊呐!”
老百姓们用自己能想到的,所有的好词,来夸赞刘秀将军,以及他带领出来迎接圣驾的官员们。
穆雪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不禁小声喊了一声:“天祜?”。于是视线追着那人的身影,想再看清楚些。
虽然离得不远,但中间隔着人山人海,实在看不清楚。穆雪只得眼睁睁,看着那头戴兜鍪之人离去。
兰群拉着穆雪的手,欢喜道:“雪儿,你快来。刘将军,还有你师父,还有冯主薄他们!今日真是英气十足啊!铫期将军可真高。”
穆雪心中暗自思忖着:成丹将军跟着来洛阳,也是情理之中的。那人,也许真的是天祜。几经辗转,没想到还是相遇了。穆雪一高兴,鼻尖竟有点发酸。
只见城中整齐走出一队人,如犬牙般错开站成两队,手执旌旗,让出一条道来。
刘秀将军为首,头戴皂色绢制委貌冠,身着玄端素裳,以缁【zī】带佩系腰间。身后之人,个个头戴五彩縠【hú】纱方山冠,齐刷刷穿着玄端黄裳。人人气宇轩昂,英姿飒爽,列队整齐,高视阔步走来迎驾皇帝刘玄。
那些三辅官员,见了以刘秀将军为首的司隶僚属,都不禁心喜。
甚至有人心念大汉王朝繁荣昌盛之时,看到眼前庄严肃穆的场景,不禁感动得垂涕道:“不图今日复见汉官威仪。”